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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上海一栋老式花园洋房里,一个女婴出生了。在洪亮的啼哭声中,这个根连三大贵胄家庭的女婴,仿佛宣告着她的身份,以及即将见证的时代。她,被命名为张瑛,直到被母亲偷偷拎去报名插班黄氏小学时,才有了另一个名字——张爱玲!
在动乱的时代里,显赫的祖上家世与名士门风,让张瑛在成长过程中,看尽了华丽珠翠与没落沧桑,历经人世无常的冷暖。她的早慧与敏锐的心思,将这种种的沉浮故事,转化成令人惊艳与嗟叹的文字。
张爱玲,文坛永不凋零的传奇之花。她童年的艺文萌发、青少年早熟而张狂的行经;以及遇到胡兰成之后的一段情史,曾使她“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而终至萎谢;及至暮年后的不问世事、孤冷傲绝——她浓墨重彩兼特立独行的人生,正如水中花影、镜里月色,似真似幻,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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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1920年,上海一栋老式花园洋房里,一个女婴出生了。在洪亮的啼哭声中,这个根连三大贵胄家庭的女婴,仿佛宣告着她的身份,以及即将见证的时代。她,被命名为张瑛,直到被母亲偷偷拎去报名插班黄氏小学时,才有了另一个名字——张爱玲!在动乱的时代里,显赫的祖上家世与名士门风,让张瑛在成长过程中,看尽了华丽珠翠与没落沧桑,历经人世无常的冷暖。她的早慧与敏锐的心思,将这种种的沉浮故事,转化成令人惊艳与嗟叹的文字。张爱玲,文坛永不凋零的传奇之花。她童年的艺文萌发、青少年早熟而张狂的行经;以及遇到胡兰成之后的一段情史,曾使她“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而终至萎谢;及至暮年后的不问世事、孤冷傲绝——她浓墨重彩兼特立独行的人生,正如水中花影、镜里月色,似真似幻,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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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魏可风,女,福建省福州人。台湾私立辅仁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任《联合文学》执行编辑,现专事写作。著有散文集《于是,在世界的尽头拈花微笑吧!》,长篇传记小说《临水照花人:张爱玲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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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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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欧战爆发的第二年,与欧洲隔着重山万水的远东,繁华的上海滩上,电车每天叮叮叮叮来回行驶,高鼻子深眼睛的外国巡捕,仍寻常一样地维持着租界的秩序。一条长长的嫁妆礼担队伍绵延着,前头管事的人都坐着黄包车,一路敲锣鼓乐,挑夫们嘿呼嘿呼地飞走着,微弯的挑杆担盒一件件往苏州河的方向过去,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品评猜测,队伍前头已经弯入另一条路,从这边却还看不见队尾。
“这队伍多长!少不得又是名门贵冑办婚嫁。”一位胖太太同身边的瘦尖脸太太说。
“这些年,能到租界里来的,不是钱作成的祖荫大树,要不就是会做生意的。嗳,我那丈夫,要是肯好好学做生意,也不用我拼死硬撑着裁缝,还好,几家的太太奶奶们都喜欢我的功夫,几年下来,生意也有增无减,托他们的福,生活也算好过。”瘦尖脸太太明着贬自己丈夫,意思里却是说自己会打点。她的额上几道皱纹,把两道眉毛都挤得斜下去,嘴角又是薄薄地往下弯,整个表情仿佛无论什么都不满意。
“是嚜,您的功夫就是好!我就羡慕您这股精神,像我,就不行,光是靠我那老头儿子走船,时时带点洋货水粉回来,不过到几家的奶奶小姐那里兜转兜转,就得乏一阵子啰!”胖太太话里,就摆明了自己可以依靠丈夫孩子,比瘦尖脸太太更胜一筹了,她说得直晃脑袋,眼角一瞟,又说:“不过,那有富贵的人家,也真不是我们想得到的有钱法儿,外表看来不过就是花园洋房,上次送外国水粉到林奶奶那儿,进到里边,一只屏风上,硬是红宝绿玉的镶嵌了好些,林奶奶还嫌绣画太俗,才没摆到客厅去。”
“这些人家,要不是时局乱成这样,还高宅广宇大园林的,好好做着他们的官家呢。他们不好了,我们也就好不到哪里去,看看东西都一直贵起来,从去年到今年,百二十铜钱才兑一块洋钱吶!像这样场面的婚嫁,怕不免要多耗损!”瘦尖脸太太说得似乎大家都一齐沉下去了。
“嗳,”胖太太笑道:“你倒替人家担心,人家门当户对的,不知金满山银满山,娶媳妇嫁女儿,还用不到这样哩!”说着捏起小指尖头比了比。看起来胖太太是赢了,她得意地两手叉叉腰,往前瞧瞧,连礼担队伍尾巴都已转弯不见了。
麦德赫司脱路与麦根路口转角的西式洋房大别墅,布置得极为喜气,张府的亲戚朋友全都来了,虽然张府老太太已经过世,厅堂上,被请上座的贵冑长辈非常多,花园里都是亲疏远近、老老少少的姨表姑表堂侄儿女的,满地里孩子们乱跑着,顶蓝顶蓝的天空上飘过几朵掐得紧紧、棉球似的白云。
“全按古礼吶,是女家军门奶奶再三坚持。现在很多都用汽车接了,花轿是特为租的。”花轿还没来,客人里有人轻声说着。
“时候乱,多少人家都因为革命党下来的,东西都不及带了,虽说能将就的就将就了,可新娘子军门黄家,女儿也只一个。这边张府老太太来上海的第二年就过去了,临终叮嘱过,二爷只一个弟弟,好生照看着,虽不是同母兄弟,起码一家子财产都是老太太嫁时带过来的,嫁娶这等大事,没给做好,亲戚里舅子的李家第一个不放过,光是传着说着,就了不得了。”一位打扮得端严的太太说。
“老太太如果还在,不知是个什么光景?”那一团话,显然引起众人对过世老太太的兴趣。
“老太太的爹爹,人称‘宫爵部堂’,官拜汉人的极品了,光是田产,每年可收租五万石之上,这还不说,但凡外国租界地,都有好些洋房地产,现银、股票、外洋存款不知多少。这老太太当年又是最疼的长女,嫁妆定是几世子孙也吃用不完了。”另一个老先生拈着花白的胡子说。
“李家是兴办洋务的,老太太显然也新派。你看,新郎的妹妹二小姐就没给缠小脚。”另一客人说,显然大家都在兴头上。
“倒是新娘子,听说还照老法儿缠三寸金莲吶!”一个碎嘴婆子说。
“老太太也过去三四年喽!依我看,那是头胎小姐夭折,这第二胎从小给穿上男装,都称呼‘毛少爷’,不叫小姐,是一种蒙鬼神法罢了!”一个两鬓有些花白的老太太叹道:“不过,少爷小姐从小会读写洋文,却是李家的族风了!”
“这门亲哪,老太太在世时候就给订下的,那时这位新郎倌儿还不到十六岁,调皮得很。黄军门的小姐,张御史的少爷,可真门当户对!”不知谁又附会了一句,大家纷纷赞叹了一番。
众人窸窸窣窣压着声头说得正热闹,忽然外头鞭炮声大响,显然是花轿到了。新娘子微微颤颤,身段窈袅,身上头上的凤冠大红绣金霞披,都撑得新娘子瘦削的肩腰沉沉的,两个喜娘小心地搀扶着,与新郎拜天地祖宗,二兄志潜夫妇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坐在堂上接受礼拜。
新娘子的大红绸盖头前后四角缀着穗饰,随着拜揖一摇一晃,掩在盖头里的她只能见到新郎的长袍下截,新郎看来鞋大脚宽,身量也应该不短,这时候是怎么也看不见的。临上花轿前,嫡母曾执着她的手说:“上轿小人儿,下轿人家妇,千万记得!”她答应了,这才把盖头放下,嫡母眼中有满意的泪珠打转着。
新娘子耳朵里只听见人声嘈杂,人怎么搬弄,她怎么做,脑子里有着所有的一切,又似乎一切都没有。但是,她的确是下了轿的,是眼前这双大脚大身量的“人家妇”了。
这幢大别墅,有二十多间房间,房间多而且进深,后院还有一溜房子是丫头妈子家人住的。天还黑魊魊的,新房这边,陪房老妈子已经在前间把洗脸水打好了,丫头伺候新少奶梳头洗脸完毕,随着管家媳妇到起居厅堂上,几盏煤气灯还点着。嫡母说过,老太太在世时的家风严峻,连比老太太少不了几岁的二爷都有些怕她,二爷比三爷大将近二十岁,因此老太爷在时给二爷娶的媳妇也是安徽合肥人,在规矩习惯上,和老太太倒是十分允洽。
她跨进厅堂时,管家仆妇们正一个接一个,恭恭敬敬向二奶奶回话,家里花用、筵席炮竹茶水、桌椅耗损、电灯煤气灯煤球火盆用度、汽车保养添汽油箱、每日厨房菜单变化、少爷小姐房里每月开销等等,有的来核对消帐,有的来说明请钱。
二奶奶头发向后梳了一个双凤髻,额上光光的没有刘海,四十岁妇人的打扮,只一路听着,眼也不抬,手里翻着一本账册,偶尔问几句,端起青磁盖杯呷口茶。一旁侍立着的丫头看见新妇进来了,低头轻声在二奶奶耳边说了一句。二奶奶没表示,仆众还在回话,等全回完了,天刚亮,这才站起身转来,两手拉过新妇,表情上喜滋滋地从头看到脚。
这三少奶,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额前一抹散人刘海,底下一双大眼睛,挑眉,秀挺鼻子,看来有菱有角的两片薄唇,瓜子脸尖下巴,正面看却有点方腮,黄素琼这名字,给三爷合婚时二奶奶也参与过,本人比照片漂亮,那时二奶奶还是侍立老太太跟前的媳妇儿。
这样的美人,怕不有点娇气才怪,二奶奶稍闪过了这么个念头。
“起晚了?”二奶奶说完抿嘴笑了笑,把素琼一张白皙的脸涨红了。
“三妹妹,”二奶奶从袖口抽出月白洒花湖纺手巾,点了点额角,又把素琼按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下来,接着说:“现时不比老太爷、老太太在世那时候,住得深堂大院,又不愁用度吃穿,山再高,坐吃,也有山空的时候,家里事儿,样样都要仔细照管,能俭省哪能不俭省,这是老太太那时候下的规矩,我不过跟着。现在添了你,我也巴望着添了个帮手。”
说完一双眼睛盯着素琼看,素琼只得说些话应付,尴尬地轻轻清一下喉咙说:“素琼年轻不懂的规矩,还望二嫂多提点。”
“我比你痴长几岁,许多事,多少也能教教你是不错的。我们做主妇的人哪,第一要事就是理家,要理得好就得凡事周到,丈夫要什么、小姑小叔子要什么,将来有了孩子,孩子又要什么,晚睡早起——”二奶奶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直看到素琼眼底:“这么样儿,在下人面前也能有了分寸。丫头老妈子、车夫、厨子、裁缝,这些底下人,待太紧了,背地里什么滑头都出来了,太松,没有个主子样儿,都没法儿好好理家。似老太太那时候——”
二嫂合肥口音的官话腔,总是左一句右一句“老太太那时候”,听在素琼耳里十分别扭,那位威严的官家婆婆若是还在,也有这么多教训嚜?
“二嫂、三嫂,早!你们一块儿啊,都说些什么好玩的物事?”一个戴着小圆眼镜,手里拿了一本杂志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饱饱的满月脸,是二小姐,“毛少爷”茂渊,把素琼从二太太口里的妇德、妇道中解了围。
“毛妹妹,”二太太招招手,也叫坐下:“什么好玩物事,我们再怎么变法,也还是家里事儿重要,那件雪青掐丝夹袄昨天裁缝给送来了,等会儿试试罢。”
“毛妹妹,你手里拿着什么?怪眼熟的。”素琼问。茂渊把手里的杂志递过去,素琼看了眼睛亮了亮。素琼惊喜地问:“你也喜欢看《礼拜六》?”
“嗯,昨天拿到的!三哥也爱看,不过我比三哥更爱。”茂渊说着,看着和三哥同龄的三嫂,觉得她的惊喜有点特别,因为《礼拜六》销售得很好,每逢星期六下午出刊,爱看的人往往先排了长龙等着买。
“去年五、六月,他们要开办,我弟弟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遇到周瘦鹃,这人十分有才气,与我们同年。”她说的“我们”,不知指的是她双胞胎的弟弟,还是丈夫志沂。不论如何,素琼因着这本杂志,感觉与这位小姑特别亲切投缘。
“这人的外文能力也强,介绍那么多外国小说,每一期都有。《小说月报》是他们一伙子作的,我也爱。”茂渊说。
“咦,说到一块儿去了,我也看的。”素琼像在陌生国家找到亲人似的。“嗯,我家那位远房亲戚说,周瘦鹃读中学时候,因为偶然一次去务本女中看联欢表演,认识了一位表演得十分出色的女孩,很活泼秀丽,从此对她一片倾心,两人情书鱼雁往返,一个非他不嫁,另一个非她不娶,无奈女家富裕,看不起周瘦鹃这穷酸学生,认为门第不当,强将女儿另配。”素琼平时不喜多话的,这时开了话匣子,茂渊却听得呆了,叹气道:“也是个多情种子!”
“姑娘家,”二奶奶笑了起来,“这种事也不用多知道。”
“二嫂,现在当姑娘,什么事也得知道些才好,蔡元培先生在十几年前就兴办女学,写了《夫妇公约》,提倡男女平等呢!”茂渊从容分辩道。
“唉唉,我的姑娘,十几年前,你还只一两岁呢!”二奶奶调侃地说:“何况女学堂什么的,我记得那几年,还不是闹出男女学生私恋自杀的事,是有点名望的,家里都给请先生教,我们不都这么给教出来的,也不比别人少一点知书达礼。”
蔡元培原是前清翰林,后来投效革命党,结果反而成了名儒,向来在贵冑家庭里是不爱提这些人的,二奶奶这么说还是怕说得太尖,小姑面上挂不住,客气着说的。
“毛妹妹现在都读哪些书?”素琼把话题岔开问道,茂渊也随便回答了一些,又把周瘦鹃的事转了回来:“他写的哀情小说,我常看得落泪呢。”
“是啊,比徐枕亚的《玉梨魂》也不差。”素琼说。二奶奶看了素琼一眼,素琼也不管,装作没注意。二奶奶十分以为不可,觉得素琼在带坏小姑娘,有些不高兴。
“你们再聊会子,素琼等等过来我这儿,还有事儿说!”二奶奶丢下话,霍然起身,旁边的丫头也跟了出去,素琼与小姑俩互换了一个胜利的眼色。
“三嫂,待会别去了,还不是说些别带坏我的话。我们去跑马厅路看西洋影戏去!”茂渊伸伸舌头。
素琼道:“你专给人带坏的么?就凭我!”说完两人都好笑起来,又觉得更亲近些。
茂渊十一岁时母亲去世,几年来二嫂如同母亲一般照料生活起居,只是没有了同母亲的亲密感,现在来了一位嫂子,年纪近些,相同的话题多了起来,说话、生活也起劲多了。
过了秋分,天阴的时候特别多,起风时风向也东西不定,多穿一件嫌热,少穿又嫌冷,花园里几株花树早过了花期,叶片稍稍转黄,要落不落的,老举棋不定,在风里飘摇,无法自主。
一双小脚穿着描金满帮花绣鞋,穿过花园门廊,素琼走得一阵风似的,飒飒扬起裙脚,身后的丫头几乎有点小跑着跟着。一进套间,转过屏风,志沂看看素琼脸色不太好,也不发话,只放下手里的书,等着听怎么回事。
素琼打发丫头去煮开水冲茶,把前厅里的事情跟丈夫说了一遍。志沂听了,无非又是嫂嫂限制用这用那、规定省这省那的。
“阿莹,忍忍就过去了。”志沂低声叫唤妻家中的小名劝着。
“不过是嫂嫂,又不是婆婆,凭什么?都说是老太太那时候。”素琼愤愤地。
“算了吧,二哥也是这样,说娘在世时都是这么省用的,汽车不给买、电话不给多打,连煤油灯也不能多点、草纸也都想方法省,这不行那不行的,我不也都忍着,朋友吆喝请客,手里每月用度都有限,不怎么交情的,就省着不去了。”志沂虽然劝说,自己也感到十分无奈。
“说得不好听点,那都是你亲娘的财产——”素琼声音高了起来,志沂连忙在唇上按了按。
“嘘——小声点,这房子虽大,外头走过去的人声说话有时也听得见。”志沂说,但是财产的事却戳中他的心。
“再说,”素琼声音低了一点,仍然很气愤,“我也不是没有嫁妆,这样箝制着实不合理,倒像小里小气的小户人家,做点什么事都得二奶奶、二奶奶的,这些丫头妈子,这些账房管事的!他们眼里倒有主子。”
“再忍忍,过些时候,”志沂在房中踱来踱去,低着头,嘴里说:“总有办法,总有办法跟二哥二嫂说白了。只是现在还乱着,前两天几个堂房兄弟来,都说现在北方房产在跌,德国宣布用无限制潜水艇制,听说是强弩之末了,北洋政府也趁机加入欧战,如果德奥战败,天津汉口九江,一些两国的租界地就会被收回去,到时天津租界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天津有房产,我们又做主不得,什么用?哪时候中国不是乱着的,你总说总有办法!这两个霸占了你亲娘财产的人,你还阿哥阿嫂的,叫得亲热。”素琼没好气的抱怨着。
志沂也已无话可说,只好两手把素琼拉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摇摇她。素琼把脸靠在丈夫的膀臂上,刚好斜斜对着锦绣屏风,这屏风是她的嫁妆,嫡母特为找的女绣,是能诗能画的没落世家女儿,要不是生活太紧,还不见得愿意做,屏风上弯弯曲曲的枝桠上,停着一只金莺,另一只正剔着翅膀,想飞。素琼眨眨眼,飞得走么?怎么飞也还在屏风上!她挣开了丈夫的手。
“又回去?”志沂丧着脸说:“你一走,这里就只剩我一人!”
“说得多可怜!这是你家!”素琼仰脸反笑道,心下却也不忍起来。
顺从了一会儿,素琼越想,还是越气不过,收拾些小东西放入小钱包中,口里叫唤老妈子去街上叫黄包车,她一旦决定的事总无法劝解回转,这一阵子她经常回娘家透透气,这些动作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但是回到娘家又能怎么样?她坐在黄包车上摇摇晃晃的,出门时脸上的表情总是坚定凛然,其实心里也老是没有主张,如果弟弟在家,多少有人说话解闷,但是弟弟也上了大学,有自己的朋友社交,并不常在家。她们姐弟是嫡母从湖南乡下买来的姨太太生的,父亲在他们出生前去世了,生母也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得肺病走了,嫡母是尽心尽力把黄家这对孩子养大的亲人,但是老妇人守旧,花了一辈子实践古训里的妇德,总是劝素琼脾气要软一点,回家要多住一天,又催促着姑奶奶不要冷落了姑爷,早早回去夫家。
她的确是金枝玉叶般在娘家长大,但现在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是被切了根,移花接木的绑到另一株大树上的一段金枝。难道就这么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的,都是身不由己么?素琼挈起手绢子在眼角擦了擦。
但是,哭什么,湖南人从不示弱!
这一年欧战刚结束,还不到六月,江南的夏天热气来得特别早,北京闹学潮的消息,早已淹满了上海的报头,学生们情绪波涛汹涌,从北大烧起的火焰,从此之后不断扩散,烧到全中国知识分子每个人心中都一把熊熊烈火。
姑嫂俩人一路追着学潮新闻读,尤其对学校里、学生之间发生的事特别感兴趣。几个月过去,满新闻纸上都是“打倒孔家店”、“摧毁吃人礼教”,连读的小说里都有不甘被旧婚姻束缚、被旧道德约束的女性出走。
追过了冬至还热中着。
这天是连续阴霾之后,难得阳光耀眼的日子,虽然还是冷,姑嫂俩却十分兴致,穿着袄袍袄裤,在花园间边走着,茂渊说:“外国人都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的圣诞节。”
“他们过节也挺热闹,传教士、修女尼也都一群群的。”素琼说。
“三嫂,你想不想去北大看看?”茂渊忽然转头问。
“怎么,你很想么?”素琼明知故问。
“北大不是要招女学生了?第一次让男女学生同校,而且那些教授多半留过洋的。”
“外国不知比上海怎么样?”素琼也被引得想象起来。
“算了,那么远,想也白想。”茂渊有些沮丧地说。
“外国去不成,至少去北大看看,是不?”素琼侧头向茂渊笑着说。
“北京,也还远,我一人也不成的。”茂渊厥着嘴说。素琼看着这个已经十八岁的姑娘,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笑着说:“你很想上大学读书,对不?”
“大概二嫂也不肯花这个钱。”茂渊说出不知反复想了多少回的心底话。
“不是,是她觉得没必要!”素琼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都觉得女子没必要读那么多书。”
“二哥、三哥也没读大学,大约是家里没这个传统吧!”茂渊觉得素琼说偏了,用上了报上常看到的“传统”。
“你三哥都因为十六岁时母亲早逝,不然,像我弟弟,明明姐弟俩从小一起请先生教到大,年纪到时,他倒可以进复旦大学读书,我却得嫁人。”素琼无奈又有点气愤地说。
“三嫂,你也想的嘛!”茂渊睁大眼睛发现什么似的说。
“上海这么多女校,中西女塾、圣玛利亚女校,我们亲戚里也有父母肯女儿去读的,都说好得不得了。没进中学读过,又不能进大学,总是遗憾。”素琼叹着气说。
“我们想想办法。”茂渊说。
“这种情形,都不是我们自主的,哪有办法可想?可恨同是人,为什么他们男人就是天,我们就是地。”素琼说。
“要三哥想点办法,和二哥分家好了,不就可以自主了?”茂渊推推嫂子说。
“你三哥要有办法,早做了,眼下就是没个正当理由。他们做兄嫂的,在外人讲来也挑不出破绽。”素琼说。
“娜拉迟早要出走的。”茂渊忽然念起台词来。
“娜拉出走后怎么办?”素琼对联似的接下去说,姑嫂两人又相对笑起来。
这是易卜生的《娜拉》引发知识界轩然大波的其中一个子题。
姑嫂才俩人走一圈子,素琼忽然觉得身体疲乏,胃里翻搅起来,紧皱起眉头,大颗汗珠从额角滑下,素琼呻吟着,一手抓着短袄腹,一手按着胸口,还慌着喊人找痰盂,不断呕出一些清水和一些嚼碎了的蜜饯渣子。
茂渊也慌了,不知如何好,一面嘴里喊仆妇,一面又叫人去二哥处找三哥、二嫂来,自己忙扶着素琼回房休息,刚盖好被子,素琼又想吐,茂渊安慰着,说已经去请大夫来了。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老这样。”素琼按着额头,对大夫说。
“恭喜,三少奶,这是喜脉!因身子太瘦,胃土稍有虚火,心烦气躁,心火不下,肾水又不上,水火未济,故常心悸眼花,天气稍凉,子宫丹田收了冷气,是故益发恶心欲吐。都不碍事,都不碍事。”大夫温吞吞地说完,开几剂安胎补药,又叮咛了一些孕妇应注意的事项。
志沂听着,眼睛早已亮了起来,茂渊更高兴了。二奶奶谢过大夫,转头对素琼微笑着。
“可要好好养身子,嗳,要什么吃的,尽管说,有孕的身子总不定什么时候儿想吃。”二奶奶说完,素琼也客气地回答道:“谢谢二嫂,烦劳了。”
等人都走了,丫头妈子把桌椅都清理干净,生好一小盆碳火,出去时回手把房门关好。
“今后可少点回娘家吧!”志沂得意地说。
“哼,我倒回娘家住到生!”素琼转过脸,撇撇嘴说。
志沂蓦地把素琼拦腰抱起,在空中呼啸转一圈。
“作死啊!你!”素琼一惊,却吃吃笑起来。
“啊喔,不得了!”志沂忽然板起脸来。
“什么?”素琼被他吓一跳。
“今天早晨二哥把我叫去,正说到父亲往年奏折、日记、书稿,”志沂盯着素琼眼底的疑惑,故意慢慢地说:“特别是里头很有些齐家治国的道理,才说到一半,我就被叫了来,这会子可真要团团的齐家治国了!”听得素琼已经笑弯了,过一会儿又正起脸来对着丈夫说:“齐家啊,先得能自立。”
“你,和肚皮里这个,”志沂把脸贴在素琼的腹上,双手环着素琼的腰,笑道:“就是我的家产本钱,做了人家爹,当然非自立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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