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南北战争之前的学院盛行古雅离奇之风,但它们却毫不含糊地追求两大目标——训练智力和塑造品格。对这一古典模式最有力的维护,莫过于1828年的《耶鲁报告》。该报告指出,大学教育的主旨不在于传输某种实用的知识,而在于培养学生的心智。在《耶鲁报告》的起草者们看来,古典模式的教育最适合于这一主旨。
培养心智的途径便是让学生刻苦学习——翻译古典语言,就难题展开辩论,解决数学问题。正如当时的一名校长所言:“如果你想让头脑更灵光,那就让它运转起来吧,把它使用到极致。一项任务完成了,再转向第二项、第三项,不断地征服困难直至成功。”但到了19世纪末,这一激励人心的思想却被爱德华·桑代克Edward
Thorndike的实验推翻了,因为桑代克证明,不辞辛苦地翻译西塞罗Cicero和维吉尔Virgil的作品所培养的技能,无助于学生分析和解决用非拉丁文语言陈述的问题。
塑造品格的途径则是要求学生学习古哲名言,严格遵守校园行为准则,每天不得缺席礼拜仪式。南北战争之前的大多数学院都为四年级学生开设了“道德哲学时务”的必修课,而且通常由校长亲自任课。这一高级课程涉及的范围颇广——道德原则、历史、政治以及移民、奴隶制、言论自由等时事话题。课程目标也是多元化的:让学生明确伦理道德的准则;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将不同领域的知识融会贯通。在许多学生看来,这门课程是整个大学教育的唯一亮点。
到19世纪末,传统课程已经疲态尽显。实验科学及现代语言文学逐步在课程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教师们开始抱怨,自己的精力不应该浪费在执行行为规范上。学生们则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对现状的不满——他们开始纷纷远离大学校园,1850年至1870年之间,美国的本科生入学率呈下跌的趋势。布朗大学校长弗朗西斯·韦兰德Francis
Wayland的评论言简意赅:“我们产品的需求量正在减少。”
随着南北战争的结束,高等教育开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改革。得益于联邦的赠地及工业界的慈善捐赠,查尔斯·埃利奥特Charles
Eliot、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威廉·雷尼·哈珀William Rainey
Harper、丹尼尔·吉尔曼Daniel
Gilman等校长这四人曾分别任哈佛大学、康奈尔大学、芝加哥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校长。——译者注或开办新大学,或对以前的大学进行了天翻地覆的改革。这些改革先锋推崇德国大学的模式——开展科研活动,将自然科学纳入学科体系,开设博士学位的课程。这些最终让教授们拥有了“学者兼教师”的双重身份。
这些变革的冲击很快波及到本科教育。传统的古典课程开始让位于新兴的实用课程。现代语言文学课程的势力不断扩张。物理、生物、化学课程随处可见。私立大学开设了商务、工程学等职业课程,而公立大学在职业培训方面走得更远。劳伦斯·维希Laurence
Veysey的历史研究表明:“在19、20世纪之交,诸如教育学、家政学、工商管理、卫生学、体育、工程学之类的非传统学科,在一流大学里已经牢牢地占据一席之地。”
美国最顶尖大学的改革更为激进。譬如,哈佛校长埃利奥特不仅反对传统的统一课程,而且要求取消所有的必修课程,以便让学生完全根据兴趣选择学习内容。1909年,当他四十年的校长生涯走到尽头之时,必修课只剩下了一年级新生的英语写作课和外语课,二、三、四年级的学生可以完全自由地选择课程。康奈尔校长怀特也非常推崇学生自主选择,他这样解释课程选择的自由化倾向:“培养心智必须方法得当,不能向学生的头脑灌输他不愿学习的知识,这就像补充营养也要方法得当,不能强迫人咽下不喜欢的食物……刻苦学习固然重要,但只有学习时充满热情和兴趣,心智锻炼的效果才能最好。”
宗教势力也失去了对大学的控制。人们日益认识到,摆脱宗教控制有利于大学的管理,坚定的宗教信仰也不再被视为学生品德发展的核心。许多大学都不再强制要求学生参加礼拜仪式,此时的宗教活动更像是众多课外活动中的一种选择而已。
并非所有校长都赞同自由选课的趋势,有人顽强地坚持和维护着古典模式。普林斯顿大学的校长詹姆斯·麦科什James
McCosh就极力反对埃利奥特的改革。他对埃利奥特的公然抨击,让人们回想起了威廉·贝奈特任教育部部长时所作的文章:
请别告诉柏林大学和牛津大学:美国曾经最杰出的大学,竟不再要求毕业16生学习最完美的语言、最华丽的文学、最高级的古典思维方式。请别告诉巴黎大学、剑桥大学和都柏林大学:继承了剑桥衣钵的哈佛大学,不再要求学生学习数学。请别告诉苏格兰大学和英格兰的清教徒:在美国的清教徒学院中,学生不必学习哲学和宗教也能顺利毕业。
面对批评声,埃利奥特校长不为所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改革之风开始转往他所引领的方向。1890年,普通高校中还有80%的课程是必修课,但到了1901年,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高校的选修课比例达到了70%以上。而到1940年,普通高校中的必修课比例已经下降到了40%。
不过,埃利奥特的理念终究太过极端,即便在他统治的哈佛也无法维持下去。尽管没人想回到旧式的古典课程体系,但多数教育者认为,埃利奥特的“完全自由选修制”又有些矫枉过正。选课自由显然无法如怀特所愿——让学生“刻苦学习”。埃利奥特卸任之时,55%的学生在毕业前实际只选修了一些初级课程,超过70%的学生没有选择某一专业领域深入学习。许多本科生尽可能地逃避学习,靠考试前请家教,帮自己的脑袋填满不多不少的信息,只求通过期末考试便万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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