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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铁伊是侦探小说史上最伟大,最传奇的作家之一
被誉为“一生没有任何失败作品的大师”
八部长篇,部部经典
她的作品在CWA票选百部经典侦探小说中排名第一
在MWA票选百部经典侦探小说中排名第四
朱天文,朱天心,詹宏志,唐诺,止庵,小宝推崇的侦探小说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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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一位失踪近一月之久的十六岁在校女生指称被法兰柴思大屋的主人——一对母女——所诱拐并强迫她做女佣,进而被软禁在法兰柴思。但当警察带这个女孩来法兰柴思指认时,这母女声称她们既不认识,也从未见过这女孩,但她却能准确地说出房间的格局,摆设,甚至这对母女的日常用品。
一个谎言贯穿故事始终,但最终却让我们感受到了“舆论杀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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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约瑟芬·铁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侦探小说史上最辉煌的第二黄金期三大女杰之一,也是其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和她齐名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多萝西·塞耶斯都是产量惊人的作家,铁伊却穷尽一生之力只写了八部推理小说,八部水准齐一的好小说。她写作没有推理公式可循,每一部小说都有其各自独特的风貌。她的笔法妙趣横生,文风冷静优雅。被誉为一生没有任何失败作品的大师。
铁伊的代表作《时间的女儿》,是推理小说史上一部空前绝后的奇书,被称为历史推理小说之最,正面攻打一则几乎不可撼动达四百年的历史定论,比绝大多数的正统历史著作更加严谨磊落,在英国犯罪作家协会票选的史上百大推理小说中名列榜首,在美国犯罪作家协会票选的的百大推理小说中位列第四,而前三名分别是《福尔摩斯全集》、《马尔他黑鹰》和《爱伦·坡短篇小说集》。除《时间的女儿》外,铁伊另有两部作品入选,分别是《法兰柴思事件》和《博来特·法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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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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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四点钟,罗伯特·布莱尔已经想回家了。
下班时间当然是五点。但是,如果你只是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联合律师事务所中唯一姓布莱尔的合伙人,那么任何时间离开办公室回家都不会引来非议。再说,如果你的业务大都是与遗嘱、财产转让或投资有关,那么通常下午也不太会有客户到访。而且,如果你是住在米尔福德这样的小镇,邮件递送的最晚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那么一天的工作在下午四点以前就结束了。
桌上的电话不会再响。因为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的伙伴现在应该早已打到第十四或第十六洞了。也不会有人打电话来邀他一同晚餐,因为在米尔福德,晚餐邀约仍然是以邮寄正式手写邀请函的方式进行。琳姨妈也不会打电话来要他下班回家时顺路买点鱼,因为这会儿是她隔周下午去电影院的时间,现在,电影已经开演近二十分钟了。
他坐在那里,在小镇懒洋洋的春日下午,眼神空洞地望着最后一抹残阳照在他的桌子上——那是他祖父从巴黎带回来,让家人大为震惊的桃花心木镶铜桌子——心里想着离开办公室回家。桌上的茶盘被笼罩在斑驳的阳光里;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事务所的茶具永远是同样的漆盘和茶杯。每天下午三点五十分,塔芙小姐会准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手上捧着盖着白色方巾的漆盘,盘子上带蓝色花纹的瓷杯子里已经倒上了茶,旁边是与杯子配套的小碟子,上面放着两块饼干:星期一、三、五是法式小圆饼,星期二和星期四是消化饼。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茶盘,想着它在多大程度上代表着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的延续性。从他记事起,事务所用的就是这套瓷杯。盛放它的漆盘是他小时候家中的厨师将面包从烤箱里取出来时用的,后来被他当时还年轻的母亲带到办公室,用来放置那套带蓝色花纹的茶杯。白色方巾是几年后和塔芙小姐一起出现在事务所的。塔芙小姐的出现是战争的产物,她是米尔福德镇上第一个在体面的律师事务所里拥有一张办公桌的女性。塔芙小姐这个头脑迟钝、工作认真、身材瘦长的女子,在战争期间一直保持着单身,事务所也安然度过了那段混乱时期。如今,在又过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这位身材依然瘦长的塔芙小姐头发已经花白,高贵雍容,并且令人意外地成为事务所资历最老的职员。事实上,她为这个向来一成不变的传统事务所带来的唯一变化,是那块盖着茶盘的白色茶巾。塔芙小姐自己家中从不将食物直接放在托盘上,总是铺一层茶巾或装饰方巾。来到事务所,没有任何装饰的托盘让她很是看不惯,完全无法接受。不仅如此,她觉得漆茶盘让人看了不舒服,胃口尽失,而且很“古怪”。于是,有一天她从家里带来一块茶巾;那是一块简单朴实的素白色方巾,很适合铺在盛食物的容器里。罗伯特的父亲曾经很喜爱那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托盘,但被塔芙小姐以事务所利益为念的态度所感动,于是白色的方巾便保留了下来。现在,它就像存放契约的盒子、铜制名牌以及赫塞尔廷先生每年一次的感冒一样,成了事务所的一部分。
罗伯特的目光停留在原本装着饼干的蓝色盘子上时,一阵古怪的感觉又从他胸口袭过。这感觉跟那两块饼干无关,至少在生理机能上无关。是因为这不可避免的饼干程序:一种平静而必然的程序,比如星期四是消化饼,星期一是小圆饼。去年之前,他并没有觉得这种必然或平静有什么不好。除了在这个他生长的地方平和地生活之外,他从没考虑过别的生活方式。直至现在,他依然如此。只是近来,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想法会偶尔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海里。比如这几天,有个声音在说:“这就是你要以之终老的生活方式。”随之而来的是胸口突然一紧。这种恐惧慌张的感觉,就像十岁去看牙医时产生的那种心脏一缩。
这让罗伯特既恼火又困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快乐、幸运而且成熟的人。为什么这种陌生的想法会莫名其妙地在他的胸口形成一种惊慌?难道他的生活缺少了一个正常男人应该有的东西吗?
一个妻子?
但是,如果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结婚——至少他认为是这样的。周围有不少的适婚女子,她们可从来没表现出不喜欢他的样子。
疼爱他的母亲?
然而又有哪个母亲能像琳姨妈那样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呢?琳姨妈几乎是溺爱他的。
富有?
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而买不起的呢?如果这还不算富有的话,他不知道什么才算是。
刺激的生活?
他从来就没想过追求刺激。对于他来说,生活中最兴奋的事莫过于出外打猎一天或在高尔夫比赛的第十六洞时打成平手。
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这就是你要以之终老的生活方式”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他坐在那里盯着放饼干的蓝色碟子,想着:也许只是孩提时代怀有的“美好明天”的梦想继续藏在一个成年男人的潜意识中,觉得有一天梦想会实现;直到过了不惑之年,忽然醒悟,发觉梦想不再可能实现,于是它不再蛰伏,而是出现在脑海里,吵闹着要人正视这段失落的童年时光。
平心而论,罗伯特·布莱尔衷心希望眼前的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死。从学童时期他就知道有一天他会进入事务所继承父亲的事业;那时,善良的本性让他对其他同龄男孩满怀同情,他们没有像他这样有已经安排好的将来,不能像他这样享受米尔福德,他在这里有朋友、有回忆,还有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联合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从一八四三年起就没有姓海沃德的合伙人了;不过本尼特家一个年轻的继承人占据了后面的办公室。用“占据”这个词来形容真是太合适了,因为这个年轻人内维尔基本上不做什么工作,他目前主要的兴趣是写一些所谓新时代的诗,这些诗体却又古老得只有他本人能看懂。罗伯特常为那些作品忧心,但对内维尔的懒散却宽容有加,因为当初他自己刚来到事务所,坐在同一间办公室时,也是相当懒散且不务正业,整天都在练习用五号铁杆往皮椅子里打高尔夫球。
夕阳终于轻轻滑过了托盘,罗伯特决定回家。现在走的话,他仍有时间赶在太阳从东边的人行道上消失前步行经过高街。米尔福德镇的高街仍然是能让他感到愉快的事物之一。这并不是因为米尔福德有什么特别之处——特伦特南部有上百个它的复制品——而是它天然蕴涵着一种代表过去三百年来英国社会优雅生活的气质。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所在的这幢房子建于查理二世统治时代的最后一年,从它旁边的人行道往南,高街延着缓坡上升——坡上依次是乔治时代的砖瓦、伊丽莎白时代的露出黑色椽柱的木结构房子、维多利亚时代的石屋和摄政时期①的灰泥墙——直到另一端掩映在榆树后面的爱德华式别墅。玫红、白色和棕色之间,偶尔会出现不协调的黑色玻璃,就像浑身戴满首饰的暴发户出现在优雅的宴会上,好在周围典雅的建筑把这种不协调抵消了。就连连锁商店在米尔福德镇也变得温和起来。当然,南边那霸道的美国式便利店神气活现地挂着红金两色的旗帜,每一天都让在对面的特鲁洛夫小姐恼怒不已,她在那座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典雅建筑里经营茶馆,依靠她姐姐做的糕点和安·博林②的名号维持着店里的生意。然而英国大银行之一的威斯敏斯特银行,则自发放高利息贷款以来就一直很低调,即使在因扩充需要而使用威佛大厅时也只是悄悄地镶了一块大理石招牌;还有药品批发商索尔思,在买下威思顿宅第时也完整地保留了建筑物高大惊人的外观。
这条小街美好、快乐、忙碌,修剪整齐的欧椴树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罗伯特很喜欢这条街。
现在,他收拢双脚,准备起身离开。电话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在世界上的其他事务所,电话通常是安置在外间的办公室的,由秘书接起来问明来意,请对方稍待一会儿,然后才转接进里间办公室。不过,在米尔福德镇程序不是这样。这种事在米尔福德是无法容忍的。如果你打电话给约翰·史密斯,你就可以认定接电话的是约翰·史密斯本人。所以,在这春天的傍晚,当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事务所的电话铃响起时,它就在罗伯特那张桃花心木镶铜的办公桌上。
后来,罗伯特常常不自觉地想,如果那通电话晚一分钟打来会怎样?一分钟——平时毫无价值的六十秒,在这段时间里,他可能已经拿起厅里挂钩上的外套,探头到对面赫塞尔廷先生的办公室道声再见,然后走到室外的夕阳里,沿着街道离开了。那样的话,接电话的就会是赫塞尔廷先生,他会告诉电话中的那名女子说布莱尔先生已经下班离开了。那样的话,她就会挂断电话去找别人。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他而言也只是学术上的兴趣罢了。
可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罗伯特伸出手拿起了话筒。
“是布莱尔先生吗?”是个女人,嗓音低沉,他觉得拥有这种嗓音的人通常是从容自信的,但电话里的人听起来呼吸急促,似乎很慌张。“哦,找到你真高兴,我还担心你已经离开了呢。布莱尔先生,你不认识我。我叫夏普,玛丽恩·夏普,和我母亲住在法兰柴思,你知道,就是拉伯洛路上的那幢房子。”
“是的,我知道那幢房子。”布莱尔说。他见过玛丽恩·夏普,就像他见过米尔福德和这个区域的所有人一样。那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材瘦高、皮肤偏黑;常戴着一条颜色鲜亮的丝巾,更衬托出她吉卜赛女郎般黝黑的皮肤。早上,她会开着一辆破旧的车去购物,她那头发花白的年迈母亲坐在后座上,那个老女人看起来正直、优雅,却相当威严,似乎在默默地抗议什么。夏普太太的侧面轮廓像惠斯勒①笔下的母亲;当她面对你时,那双明亮、苍白、冷冰冰的眼睛像海鸥般锐利,不禁让人联想到女巫。她是个让人感到很不自在的老人。
“你不认识我,”那个声音在继续,“但我在米尔福德见过你,你看上去是个好人,而我则需要一位律师。我是说,现在就需要,此刻。唯一和我们有过业务往来的律师在伦敦——我是说,伦敦的一家事务所——而且也不能算是我们的律师。我们只是因为一份遗产的事雇用过他们。可是我现在遇到麻烦了,需要法律援助,然后我想起了你,或许你会……”
“如果是你的车……”罗伯特开始分析。“遇到麻烦”在米尔福德镇通常只有两种可能性:私生子抚养问题或违反交通规则。既然是玛丽恩·夏普,那应该是后者;然而是哪一种都一样,因为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事务所根本不会有兴趣接办。他会将这案子交给这条街另一端那家事务所的卡利,他很喜欢接法庭案子,而且大家一致认为他是个有能力将魔鬼从地狱里保释出来的家伙。(“取保候审!”一天晚上有人在玫瑰王冠酒店这样说过,“他比这更厉害。他能让我们在一个罪犯的人品褒扬书上签名。”)
“如果是你的车——”
“车?”她茫然地重复道,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车是什么东西,“哦,我知道了。不,哦,不是,完全不是那样的。是比那个严重多了,是有关苏格兰场的。”
“苏格兰场!”
对于一个像罗伯特·布莱尔这样温和的小镇律师和绅士而言,苏格兰场就像世外桃源、好莱坞或降落伞一样奇异。作为一名正派的市民,他与当地警方一直关系良好,犯罪案件更是与他无关。如果非要说他和苏格兰场有什么联系,那也只有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的当地警探;他总是发挥稳定,在打到第十九洞时,偶尔有意无意地透露一点工作上的事。
“我没有谋杀任何人,如果这是你担心的问题的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重要的是:你是否被认为谋杀了某人?”不管她被认为做了什么,这显然是卡利的案子。他必须让她去找卡利。
“不,这跟谋杀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说我涉嫌一桩绑架案,或者叫诱拐之类的。电话里解释不方便。总之,我现在需要一名律师,立刻,而且……”
“可是,你知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律师,”罗伯特说,“我对刑法几乎一无所知。我的事务所并不具备处理此类案件的资质。你需要的人是——”
“我不需要任何刑事律师。我需要的是一个朋友。一个能支持我,让我不会上当受骗的人。我的意思是说,一个能告诉我什么样的问题我不想回答的话就可以拒绝回答这类事情的人。这并不需要具备刑事案的经验,对吗?”
“话虽如此,可如果你去专门处理这类案子的事务所会得到更专业的服务,比如——”
“你想说,你对这类案子不感兴趣,对不对?”
“哦,不,当然不是,”罗伯特急切地说,“我只是衷心地认为这样比较明智,你应该——”
“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她打断他,“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掉到河里的人,拼命想挣扎上岸,而你在岸上不但没有伸手救援,反而指着对岸说那边比较容易上。”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
“恰恰相反,”罗伯特说,“我是在给你提供一位救援专家,比我这样的业余人士好得多。本杰明·卡利比这里的任何人都了解如何为这样的当事人进行辩护,而且——”
“什么!那个穿着条纹西装的讨厌的小个子?”她低沉的嗓子突然升高,声音都破了,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我很抱歉,”她恢复到正常的声音,“那样说很愚蠢。可是你看,我打电话来并不是因为我认为你处事敏锐,”(“确实如此。”罗伯特想),“而是因为我遇到麻烦了,想听听与我同类型的人的意见。而你看来是这样的人。布莱尔先生,无论如何请过来一趟。我现在就需要你。苏格兰场的人现在就在我家。如果你来了之后觉得不想牵涉其中,之后也可以转给别的律师,对不对?而且,也许最后证明根本没什么事。如果你现在过来一趟,像律师们通常做的那样‘照顾当事人的利益’——或者你们有别的说法——也许一个小时就能解决了。我确信是哪里出了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基本上,罗伯特·布莱尔认为自己是可以帮她这个忙的。他为人和善,无法拒绝这种合乎常理的要求——再说如果事情棘手,他也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且,后来回想整个事件时,他承认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把这案子转给本杰明·卡利。尽管她关于条纹西装的评论很刻薄,但他其实很同意她的观点。如果一个人真的做了什么需要洗脱嫌疑的事情,那么卡利无疑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可是如果你只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有点小麻烦或者完全是无辜的,那么卡利的火爆脾气可能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有效的帮助。
尽管如此,他放下话筒后却希望他给人的感觉是拒人千里的——就算因此遭人非议也无所谓——只要陌生女子遇到麻烦时,不会想着找他帮忙就行了。
在去辛恩街修车厂取车的路上,他边走边想,“绑架”是一种什么样的麻烦?英国法律中有这个罪名吗?谁会是她有兴趣绑架的人?一个孩子?被认为“有潜力”的孩子?因为除了在拉伯洛路上的那幢大房子外,她们母女俩给人的印象是经济拮据的。又或者是绑架了她们认为被法定监护人虐待的孩子?这是有可能的。那个老女人有着一张宗教狂热者的脸;而玛丽恩·夏普给人的感觉则是如果火刑仍然没有被废止的话,火刑柱对她来说只是普通用品。是的,这有可能是某种错误的慈善义举,是“旨在剥夺亲生父母或监护人的监护权”的扣留。他此刻希望自己能记得更多的《哈里斯和威尔希尔刑法》里的内容。在手边没有法律条文可供查阅的情况下,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需要入狱的重罪,或者只是轻度的不合法行为?“诱拐和扣留”类的案件自一七九八年十二月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律师事务所的档案中。最后一宗此类案件是有关一位名叫莱梭斯的乡绅,借着酒劲,将年轻的格里顿小姐从她家的舞会上带出来,横放在他的马背上,带着她逃离了一场洪水灾难;毫无疑问,这位乡绅当时的意图无可指责。
哦,看来这对母女显然因为苏格兰场介入了她们的计划而受到了惊吓。罗伯特对此也有些吃惊。难道这孩子已经重要到惊动了刑警总部?
一到辛恩街,他便陷入到那种做生意时常见的争吵之中,不过很快便脱身了。(词源学家认为——如果你有兴趣知道的话——“辛恩”是“沙子”一词的变异①,不过米尔福德的居民当然更了解它的意思;在镇子后部低草甸上这些房屋建起来之前,眼前的这条小路直通高街上的“情人路”。)现在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面对面住着两个始终对立的敌人:马车出租行和镇内最现代化的汽车修理厂。修理厂惊吓到了马——马车出租行这样说。马车行则因为运送草秣饲料而不断地堵塞巷子——修理厂这样抱怨。不仅如此,修理厂的经营者比尔·伯洛和斯坦利·彼得斯,以前分别是皇家工兵团和皇家通信兵团的士兵;而马车出租行的老马特·埃利斯,以前是国王骑兵卫队的成员,他认为比尔·伯洛和斯坦利·彼得斯是破坏骑兵队名声的代表,是对文明的冒犯。
冬天打猎的时候,罗伯特听着骑兵队这一边的抱怨;而一年中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在他的车需要检查、加油、添润滑剂的时候,便听着皇家通信兵团这一边的理由。今天,那个前通信兵团的士兵想弄清诽谤和诋毁在法律上的区别,以及构成破坏名誉罪的要素。说一个人像“拿着锡罐的补锅匠一样分不清坚果和橡树果”,构不构成破坏名誉罪?
“不知道,斯坦②。我需要想一想。”罗伯特一边匆匆忙忙地说,一边试着发动汽车。他等载着两个胖小孩和一个马夫的出租马车结束下午的出行(斯坦利在他身后说:“懂我的意思了吧?”),然后发动汽车驶上了高街。
沿着高街往南走,商店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门对着人行道的住宅;往下走,房屋后退了一些,大门和人行道之间出现一道门廊;接下来就是别墅区,房屋掩映在花园的树木后面;最后,房屋忽然消失,眼前出现的便是田野和开阔的乡村。
这是一个从事农业耕种的乡村,一眼望去是一片片的田地和几间村舍。这是个富裕的乡村,但也很寂寞,在这里行走数英里可能都碰不到一个人。自玫瑰战争①以来,这里就一直很安静、自信,且一成不变,一片接一片的树篱围着的田地,天际线连着天际线,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只有树立的电线杆标志着时代的更迭。
远远的地平线那一头就是拉伯洛路。这条路上充斥着自行车、便携式武器、锡钉、科安牌曼越橘酱,污渍斑斑的红砖间挤满了无数游荡的灵魂,代代相传地向绿草和大地发出呼唤。但在米尔福德,居民们不会既要保留绿草大地又要享受风景和茶社,因此拉伯洛的美只保留在西边的山麓和海边,北部和东部则孤独而安静,像露天花园酒吧一样空无一人。这里是“单调枯燥的”,因此也是受到诅咒的。
离拉伯洛路两英里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幢名为法兰柴思的大宅,路边不协调地矗立着一个电话亭。摄政时代还剩下最后几天的时候,有人买下了这块被称为法兰柴思的土地,在中间盖了一幢单调的白色小屋,然后在四周围上了高大坚实的砖墙,在房子正面的围墙上,朝着马路开了一道与围墙同高的双开大门。这幢房子与周围的乡村没有任何联系。屋后没有农舍,没有边门,就连通向周围田野的通道都没有。马厩就在屋子后面,和当时的风格一致,但却建在墙的内侧。这个地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它是那样的与世隔绝,像个过时的儿童玩具,被丢弃在路旁。从罗伯特记事起,这幢房子里一直住着一个年老的男人,也许是不同的老年男人,也可能一直是同一个人,但自从法兰柴思的人们全都到拉伯洛那边的汉姆格林村去购物开始,没有人再在米尔福德镇见过他们。直到后来,玛丽恩·夏普和她母亲每天早上出现在米尔福德购物后,人们才知道老人死后,她们继承了法兰柴思。
罗伯特猜测着她们在那儿住了多久,三年?四年?
至于她们还没能进入米尔福德镇的社交圈这件事,倒是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意外。就说老沃伦夫人吧——她在二十五年前买下了高街尽头那批有榆树环绕的别墅中的最后一幢,希望米尔福德比海边更有利于她患风湿病的身体,然而直到现在,人们仍称呼她“那个韦茅斯①来的女士”。(顺便说一下,应该是斯万尼治②。)
再说,也许夏普母女可能根本就无心和他人有什么社交往来。她们似乎处于一种奇怪的自我满足状态。罗伯特曾在高尔夫球场见过夏普家母女一两次,她们正在和波思维克医生打球(看来是以客人身份)。她能像男人一样挥出一记长球,也能像专业球员一样自如地运用她浅棕色的纤瘦手腕。而这些就是罗伯特对她的所有印象。
他将车驶近高大的双扇铁门时,发现那儿已经停了两辆车。离他较近的那辆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刻意低调、维护良好、谦逊有礼。罗伯特从自己的车里出来时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的警察会这样温和安静。
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较远的那辆车子上,那是地方警探哈勒姆的车,这位警探在高尔夫球场的表现总是很稳定。
警车里有三个人:司机,后座有一位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应该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小姑娘。司机温和而心不在焉似地看了看罗伯特,但那是一双警察特有的观察一切的眼睛,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过罗伯特看不清坐在后座上的人。
那两扇高大的铁门紧闭着——事实上罗伯特不记得什么时候见它们打开过——他好奇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铁门上有镂空的枝条图案,不过维多利亚时代有追求隐秘的时尚,因此从马路这边看过去时,铁门内面加装的铁片填满了原有的空隙,将视线完全挡住;高耸的围墙严实地包围着里面的一切。因此,除了从远处能看见的屋顶和烟囱之外,他从来就没看到过法兰柴思的其他部分。
他的第一感觉是失望。不是因为它毫无那个时代的特色——尽管这一点非常明显——而是因为那种彻底的丑陋。可能是因为建造时已临近那个时代的尾声,所以没有彰显那个时代的优雅,或者是因为建造的工匠根本就不具备一个建筑师的眼光。建造者似乎突出了时代的特征,但又对那些特征完全不了解。每个部分都有不对劲的地方:窗户的尺寸有近半英尺的误差,而且位置也相当奇怪;门廊的宽度和台阶的高度都不对。最终的结果是房子没有了那种温和满足的时代气质,而是仿佛在怒气冲冲地瞪着你一样。罗伯特穿过庭院,走向那扇拒人千里的房屋正门时,觉得这幢房子让人联想到的是一条忽然被陌生人惊醒了的狗,它撑起前腿,不知道是应该发动攻击还是仅仅狂吠几声。这屋子有一种“你来这儿做什么”的表情。
他还没按铃,门就开了,开门的不是女仆,而是玛丽恩·夏普。
“我看到你来了,”她说着伸出手来,“我不想让你按铃,因为我母亲还在午睡,而且我希望在她醒来之前就解决这件事。那样她就不会知道了。你能来,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
罗伯特嘟囔了几句,并且注意到了她的眼睛,之前他以为会是明亮的吉卜赛人的棕色,而事实上是灰褐色。她将他让进门厅,罗伯特把帽子放在一个柜子上时,注意到脚下的地毯已经磨损得露出了线头。
“警察在里面。”她说着推开一扇门,将他领进客厅。罗伯特原想能和她私下谈谈,先对事情有个了解,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提出这个建议了。显然她也没有这个打算。
哈勒姆坐在有圆珠子装饰的椅子边缘,看上去像绵羊一样温顺腼腆。窗边那把漂亮的赫伯怀特①椅子里,坐着一名来自苏格兰场的年轻人,他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轻松随意。
他们起身迎接来者,哈勒姆跟罗伯特互相点头招呼。
“这么说,你认识哈勒姆警探?”玛丽恩·夏普说,“另一位是从总部来的格兰特探长。”
罗伯特注意到了“总部”这个词,觉得有些困惑。她是以前和警方打过交道,还是只是不喜欢“苏格兰场”这个有些敏感的字眼?
格兰特和他握了手,说道:
“很高兴你来了,布莱尔先生。不仅是为夏普小姐,也为我自己。”
“你自己?”
“我不能在夏普小姐不给予任何帮助的情况下有任何进展,即使这种帮助不是法律上的,是出于友谊也行。当然,法律上的协助更好。”
“我明白。你指控她什么?”
“我们并没有指控她——”格兰特刚开口,玛丽恩就打断了他。
“我被认为绑架并且殴打了别人。”
“殴打?”罗伯特惊呼。
“是的,”她说,语气中带着蛮横,“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她?”
“一个女孩,现在就在门外的车里。”
“我想我们最好从头开始,”罗伯特说着不由得稍稍握起了拳头。
“也许由我来说明更好。”格兰特温和地说。
“没错,”夏普小姐道,“请说,这毕竟是你的故事。”
罗伯特怀疑格兰特是否觉察到了她语气里的嘲讽。可他也有些困惑,尽管这样冷冰冰地嘲讽,她仍然让这位苏格兰场警探坐在了她最好的椅子上。在电话里她不是这样冷冰冰的,而是心情迫切。也许是因为跟她同一阵营的人的到来使她强硬起来,或者是她重新振作了精神。
“就在复活节之前,”格兰特以警察特有的简洁语气开始说道,“和监护人一起住在埃尔斯伯瑞附近的女孩伊丽莎白·肯恩,前往嫁到拉伯洛郊区的曼希尔的姑姑家里度假。她是乘大巴来的,因为从伦敦开往拉伯洛的大巴会在埃尔斯伯瑞停靠,然后经过曼希尔,再到终点站拉伯洛;因此她可以在曼希尔下车,走大约三分钟就可以到姑姑家。如果乘火车的话,她就必须先到拉伯洛,再折回来。一星期后,她的监护人——韦恩夫妇——收到一张她寄去的明信片,说她在那里过得很愉快,希望能再多住几天。他们认为伊丽莎白是想在那儿度过剩下的三个星期的学校假期。三个星期后,她并没有按计划在学校开学前一天回家,他们也认为她只是贪玩罢了,于是写信给她的姑姑,请她将女孩送回家。然而她的姑姑回信说伊丽莎白早在两星期前就起程回埃尔斯伯瑞了。这个回复是以邮递方式寄送的,而不是电话或电报,因此韦恩夫妇一星期后才得知这个消息。所以当他们向警方报案时,已经是女孩失踪的第四个星期了。警方立即采取了所有常规措施进行调查,然而还没等他们有任何进展,女孩自己出现了。一天晚上,她回到埃尔斯伯瑞附近的家,只穿着一条连衣裙和一双鞋子,看起来筋疲力尽。”
“那个女孩多大了?”罗伯特问道。
“十五,快十六岁了。”他停顿了一下,看罗伯特是否还有其他问题,然后继续叙述。(罗伯特对探长的周到心存感激,这种态度和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停在铁门外的那辆警车真是太般配了。)“她自称被‘绑架’到了一辆车里,这是他们在两天的时间里从她那儿得到的唯一信息。她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等她从将近四十八小时的半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之后,他们才开始了解事情的经过。”
“他们?”
“韦恩夫妇。警察当然需要这些信息,可是一提到警察她就变得歇斯底里,所以警方获得的只是第二手资料。她说当她在曼希尔的十字路口等回家的大巴时,一辆载着两个女人的车停在马路右边。开车的那个较年轻的女人问她是不是在等车,还说她们可以载她一程。”
“那女孩是一个人吗?”
“是的。”
“为什么没有人送她?”
“她姑父在上班,姑妈则受邀去给一个受洗的婴儿当教母。”探长说到这里又一次停顿,看罗伯特有没有问题,然后继续说道,“那女孩说她正在等开往伦敦的大巴,那两个女人告诉她说那班车已经开走了。因为女孩到达十字路口时预留的时间并不多,加之她的手表走得不是很准,所以她相信了。实际上,在那辆车停下之前,她就已经在担心可能错过了那班大巴。她为此烦恼起来,因为当时已接近下午四点,并且开始下雨,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那两个女人对她的处境十分同情,说可以把她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女孩不记得那个地名了——她们说她可以从那里坐上半小时后开往伦敦的另一趟大巴。她满怀感激地接受了她们的建议,俯身进了那辆车,跟年纪较大的那个女人一起坐在后座上。”
罗伯特的脑海里出现了总是笔直地坐在后座、满脸严肃的夏普太太的形象。他看了一眼玛丽恩·夏普,她脸色平静。这个故事她当然已经听过了。
“雨水模糊了车窗,她坐在车里向老女人谈着她的状况,根本没有留意车开到哪儿了。当她终于抬头四下打量时,车窗外的天色几乎全黑了,她觉得她们似乎已经开了很长时间。她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谢谢她们这样好心,为她开了这么远的路程;这时那个年轻的女人自女孩上车以来第一次开口了,说只是顺路而已。年轻女人还说,女孩还有时间上她们家喝杯热饮料,然后她们再把她带到等车的路口。女孩有些迟疑,可是年轻的女人说与其在雨中等上二十分钟,不如在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女孩觉得这样确实更合理,便同意了。年轻女人下了车,打开一扇在女孩看来是车道大门的门,然后将车子开到一幢房子前,不过当时天色太暗,女孩无法看清房子的样子。接着她被带到一间宽敞的厨房……”
“厨房?”罗伯特重复着。
“是的,一间厨房。年老的那个女人将冷咖啡放在炉子上,年轻女人则准备三明治。女孩说是‘那种只用一片吐司做的三明治’。”
“只是把各种东西堆在一起。”
“正是。她们吃喝东西时,年轻的女人告诉她,她们眼下正缺一名女仆,问她是否愿意为她们工作一段时间。她说不愿意。于是她们拼命劝说,而她坚持说那不是她想做的工作。这时,她们两人变了脸色,然后又强调说她至少应该到楼上去看看她们为她准备的房间,她仿佛被灌醉了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从她们的安排。女孩只记得走上了第一段铺着地毯的楼梯,走第二段楼梯时脚下踩着的是‘某种硬邦邦的东西’,接下来她能记得的是自己在晨光中醒来,发现身处一个光秃秃的小阁楼,躺在有滑轮的床上;身上只穿着衬衣衬裙,其他衣服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门是锁着的,圆形的小窗户打不开。总之——”
“圆形窗户!”罗伯特不安地说。
回答的是玛丽恩。“是的,”她意味深长地说,“一扇在屋顶上的圆形窗户。”
罗伯特几分钟前站在前门处时,觉得屋顶上的圆形窗户摆放的位置很不恰当,因此他现在也不宜做出任何评论。格兰特又礼貌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叙述。
“过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女人出现了,手上端着一碗粥。女孩拒绝了,要求她们归还衣物,让她离开。那女人说了句饿极了自然会吃,就离开了。直到傍晚,那女人才再次出现,这次她端着一个托盘,里面盛着茶和新鲜蛋糕,又劝她尝试一下女仆的工作。女孩又一次拒绝了。根据女孩的说法,在接下来的数天里,两个女人轮番对她进行威胁利诱。后来,女孩决定从那扇小圆窗爬到有护墙的屋顶上,再想办法引起过往行人或商贩的注意,帮她摆脱困境。然而,她唯一可用的工具是一把椅子;而且她刚把玻璃打出一道裂缝就被年轻女人发现了。她在盛怒之下从女孩手中夺走那把椅子,并用它殴打了女孩,直到自己筋疲力尽。之后,她带着椅子离开了,女孩以为惩罚就此结束。然而没过多久,那女人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条在女孩看来是狗鞭的东西,开始抽打她,直到女孩晕了过去。第二天,年纪大的女人带来一堆床单,说如果她不愿意工作,那就做点针线活儿,并警告她,不做就没有东西吃。可是女孩不会做针线活,于是就没有得到食物。又过了一天,女孩被威胁说如果不做将会继续受到鞭打。于是她补了几条床单,被允许吃一点炖菜作为晚饭。这种情形持续了几天,而如果她缝制得不够好或者太慢,就会挨打或者得不到食物。接下来,有一天傍晚,年老的那个女人端来一碗炖菜,离开时没有锁门。女孩等着,认为那一定是个陷阱,会让她换来一阵毒打;但最终她还是冒险打开了门。外面没有任何声响,她顺着没有铺地毯的楼梯往下跑了一段,然后绕过转角又跑了一段楼梯,来到一层的楼梯平台。现在她可以听到两个女人在厨房里说话。她悄悄地下了最后一段楼梯,奔向大门。大门也没锁,于是她跑向了黑夜中。”
“穿着衬衣衬裙?”罗伯特问。
“我忘了说,她已经换上裙子了。阁楼里没有暖气,如果只穿衬衣衬裙的话,她可能早就冻死了。”
“如果她真的在阁楼上的话。”罗伯特说。
“是的,如你所言,如果她在阁楼上的话。”探长表示同意。然后并没有进行礼节性的停顿便继续说道:“之后的事她不太记得了。她说,她在黑暗中走了很远。那里似乎是一条大马路,而当时没有其他车辆,也没有遇到任何人。接着,在一条主干道上,一名卡车司机在他的车头灯前发现了她,于是停下来载了她一程。女孩筋疲力尽,上车便睡着了,直到被扶下车站在路上时才醒过来。卡车司机笑着说她像被抽掉了填充物的布娃娃。那时似乎仍然是晚上。司机说这是她说要到的地方,然后就开车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认出了那个街角,这地方离她家不到两英里。她听到某个地方的钟敲了十一下。很快,她便在午夜之前回到了家。”
2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女孩现在就坐在法兰柴思大门外的车上?”罗伯特问。
“是的。”
“我相信你把她带到这儿是有原因的。”
“是的。女孩基本康复后,家人劝说她将事情经过报告给警方。她叙述时有速记员当场记录,然后再用打字机整理出来,让女孩读过后签字确认。那份陈述中有两点帮了警察的大忙。以下便是相关的摘录:
“‘车开了一段路程后,我们和一辆大巴迎头相遇,那辆车的车头有一个用灯光照着的标志,上面写着:米尔福德。不,我不知道米尔福德镇在哪里。不,我从没去过那儿。’
“这是一点。另外一点是:
“‘从阁楼上的窗户我能看见一道高耸的砖墙,墙的中间有一扇巨大的铁门。墙外是一条马路,因为我看到了电线杆。不,我看不到路上来往的车辆,因为围墙太高了。只是有时能看到卡车的顶端。从铁门那儿也看不到外面,因为铁门的空隙都被铁片塞住了。铁门内侧有一条车道,先是直行,然后分成两股,分别围成一个圆延伸到屋前。不,没有花园,只是草坪。对,是草坪,我想。不,我不记得有灌木丛,只有草和小路。’”
格兰特合上他刚才用于引述内容的记事本。
“调查进行得很彻底,目前就我们所知,在拉伯洛和米尔福德镇之间,除了法兰柴思之外没有其他房子符合这个女孩的描述。况且,法兰柴思与每一个细节都吻合。女孩今天看到高墙和铁门后,确定就是这个地方;不过,她当然还没有看到铁门里边的情况。我首先必须向夏普小姐解释事情的原委,并征求她的意见,看她是否愿意和女孩对质。她非常明智地要求有法律见证人员在场。”
“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地需要帮助了吧?”玛丽恩·夏普说着转向罗伯特,“你能想象比这更荒唐的噩梦吗?”
“那女孩的故事显然是真实和荒谬最怪异的组合。我知道家仆不容易找,”罗伯特说,“但是有人会用强制性的手段留住仆人吗?更不要说殴打、不给饭吃这种行为了。”
“当然,正常的人是不会的,”格兰特表示同意,眼睛一直专注地看着罗伯特,丝毫没有要转向玛丽恩·夏普的迹象,“但是,请相信,在我加入警界的头十二个月里,就见识了不下一打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人类的放纵任性是没有限度的。”
“我同意,但这种解释也适用于描述那个女孩的行为。毕竟,放纵和任性是由她开始的。是她,失踪长达……”他带着疑问停顿了一下。
“一个月。”格兰特回答。
“长达一个月,而在此期间,法兰柴思的日常家务习惯看起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另外,夏普小姐不能提供事发当天不在场的证据吗?”
“不能,”玛丽恩·夏普说,“根据探长的说法,那天是三月二十八日。那是很久以前了,而且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我们根本不可能记得那天做了些什么——很可能别人也不记得。”
“你们的女仆呢?”罗伯特提示道,“仆人常常有令人惊讶的记录家庭生活的方式。”
“我们没有女仆,”她说,“很难能留得住,法兰柴思太偏僻了。”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棘手了,罗伯特赶忙打破僵局。
“这女孩——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伊丽莎白·肯恩,大家都叫她贝蒂·肯恩①。”
“哦,是的,我想你告诉过我,抱歉。这个女孩——我们能不能多了解一点她的情况?我想警方在相信她的故事前一定对她进行了一番调查。比如说,为什么抚养她的是监护人,而不是父母?”
“她是战争孤儿,幼时被带着撤离到埃尔斯伯瑞地区。她是唯一的孩子,于是被分配住到韦恩夫妇家。韦恩夫妇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儿子。大约十二个月后,她的父母死于同一次‘意外’;收留她的韦恩夫妇本就希望有个女儿,而且也十分喜欢她,非常愿意收养她。她也把他们当做父母看待,因为她对亲生父母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明白了。有关于她本人的记录吗?”
“记录良好。从各方面看,她都是一个相当安静的女孩,在学校功课虽然不突出但还不错。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都没惹过什么麻烦。老师给她的评语是‘非常诚实’。”
“她失踪四周后回到家时,身上有没有她所说的被殴打的痕迹?”
“是的,非常明显。韦恩家的家庭医生第二天一早给她做过检查后说,她曾遭到过严重的殴打。事实上,后来向我们做陈述时,她身上的一些淤伤仍然清晰可见。”
“她有癫痫病史吗?”
“没有,我们在询问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我必须说,韦恩夫妇非常明理。他们很难过,但并没有一味地将事件夸大,或者让女孩成为人们关注和同情的焦点。他们处理这起事件的态度令人钦佩。”
“我想,现在我要做的,就是也同样令人钦佩的明理,以便结束这个调查。”玛丽恩·夏普说道。
“请你站在我的立场设想一下,夏普小姐。那女孩不仅对她被扣留其中的房子做了详细的描述,还描述了住在房子里的两个人——描述得非常准确。‘一个瘦削的年老的女人,有着柔软的白发,不戴帽子,身穿黑衣;另一个女人年轻得多,高瘦,皮肤像吉卜赛人那样黝黑,不戴帽子,脖子上系着一条颜色鲜亮的丝质围巾。’”
“嗯,是的。我无法反驳,而且我也能理解你的处境。现在,我想我们最好让那女孩进来,但在这之前,我要说……”
这时,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夏普太太出现在门口。因为趴在枕头上小睡的缘故,她脸庞周围的几缕灰发翘了起来,使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像女巫。
她关上门走进来,用一种怀着恶意的眼光看着眼前的景象。
“哈!”她说,声音沙哑得像母鸡的叫声,“三个陌生男人!”
“让我来介绍,母亲。”玛丽恩说道,同时,三个男人都站了起来。
“这位是布莱尔先生,从布莱尔-海沃德-本尼特律师事务的布莱尔,他们事务所就在高街顶端那幢漂亮的房子里。”
罗伯特弯腰行礼时,老太太用那双海鸥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屋顶需要重新铺瓦了。”她说。
确实如此,但这绝不是他预想中的寒暄招呼。
不过,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她对格兰特的招呼更加不合常理。对于苏格兰场的探长在这样一个春日的午后出现在她家客厅,她似乎无动于衷,只是用干哑的声音说道:“你不应该坐在那把椅子上,你太重了。”
当女儿向她介绍地方警探时,她只瞟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扭了过去,显然是不屑理会。从哈勒姆脸上的表情看来,这竟然让他像受了打击一样。
格兰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夏普小姐。
“让我来跟她解释吧。”她说,“母亲,这位探长要我们见一见门外车上的一个女孩。她从埃尔斯伯瑞的家里失踪了一个月,回家时她的情况非常糟糕。她说自己被几个想要她当女仆的人强行扣留。当她表示拒绝时,那些人就将她锁起来,并且殴打她,不给她吃东西。她详细地描述了事发的地点和相关的人,而我和您,还有我们的房子恰好跟她的描述完全吻合。她说她被关在我们那个有圆形窗户的阁楼里。”
“真是引人入胜,”老太太说着从容地在一张仿古沙发上坐下,“我们用什么殴打她?”
“据我所知是狗鞭。”
“我们有狗鞭吗?”
“我想我们是有那种用来牵狗的绳索。需要的时候可以当鞭子用。可问题是这位探长要我们见见那个女孩,看她能不能确认我们是否就是扣留过她的人。”
“你有任何异议吗,夏普太太?”格兰特问道。
“恰恰相反,探长。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个女孩。我向你保证,不是每天下午都能像现在这样——休息前是愚钝的老妇,醒来后变成了一个精力旺盛的怪物。”
“那么,抱歉我要离开一下,去带……”
哈勒姆做了个手势,表示他可以去把女孩领进来,但格兰特摇了摇头。显然他希望女孩进入铁门的那一刻自己能够在场。
探长出了客厅,玛丽恩·夏普向母亲解释布莱尔为什么会在场。“真是难为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她最后这样说道,而罗伯特再次感受到那锐利冰冷的目光射向他。在他看来,夏普太太绝对有能力在一星期中的任何一天,在早餐到午餐间的任何时候殴打七个不同的人。
“我同情你,布莱尔先生。”她的语气却没有一丝怜悯。
“为什么,夏普太太?”
“我想布罗德莫①有些超过你的范畴了。”
“布罗德莫!”
“精神失常的罪犯。”
“我认为这类案件相当具有挑战性。”罗伯特反唇相讥,不愿意让她继续这种语言上的霸道。
这表现似乎得到了她的些许赞赏,夏普太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罗伯特惊讶地发觉她似乎忽然开始喜欢他了;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在言语中有任何流露。她沙哑的声音刻薄地说道:“是的,我想在米尔福德镇能吸引人的事不仅很少,而且全都平淡乏味。我女儿只好在高尔夫球场追逐一颗用古塔胶①做的——”
“母亲,现在已经不用古塔胶做了。”她女儿插话。
“不过,对我这种年纪的人而言,米尔福德镇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资娱乐消遣的事,包括这种案子在内。于是我只好对着杂草喷除草剂——合法的虐待行为,跟淹死跳蚤差不多。你也淹死过跳蚤吗,布莱尔先生?”
“不,我把它们掐死。我的一个妹妹习惯用肥皂将它们压死。”
“肥皂?”夏普太太颇感兴趣似的问。
“她用肥皂软的一面拍打,它们便粘在上面了。”
“太有意思了。我还没听说过这种方法呢,下次应该试试。”
同时,他听到玛丽恩在对被冷落的警探示好:“你球打得非常好,警探。”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快要醒来时清楚地意识梦要结束了,这些讨论很快就会结束,结果也无关紧要,因为你很快就会回到真实世界里。
这是有误导性的,因为现实随着格兰特探长的返回而到来。先进来的是格兰特,这样他便能观察屋内所有相关人员的表情,然后他扶着门,把一位女警和一个女孩让了进来。
玛丽恩·夏普慢慢地站起来,似乎下决心面对任何可能到来的现实,而她母亲则像是个观众一样稳稳地坐在椅子里,她的后背像年轻姑娘一样又挺又直,双手镇定地放在大腿上。即使头发不太整齐,也没有减损她作为女主人的威严。
那女孩穿着学生制服和孩子气的低跟黑色制服鞋,看上去比布莱尔预想的年纪还要小。她个子不高,长得也不算漂亮。可是,她有——那个词怎么说的?——一种感染力。心形的脸庞上那对深蓝色的眼睛分得很开。头发是鼠棕色的,发际在额头处形成完美的弧线。两颊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脸像个精致的娃娃一样惹人喜爱。她的下唇饱满,不过嘴有些过小;耳朵也很小,而且跟头贴得太近。
总之,这是个很普通的女孩,你不会一眼就注意到她,在任何场合也不会成为女主角。罗伯特猜想着她如果换上别的服饰会是什么样。
女孩的眼光先落在夏普太太身上,然后转向玛丽恩。那眼神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得意,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没什么兴趣。
“是的,就是这两个女人。”她说。
“你确定吗?”格兰特问,然后又补充说,“你知道,这是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
“我非常确定,怎么可能不确定呢?”
“就是这两位女人,她们强制扣留了你,拿走你的衣服,强迫你缝制床单,还鞭打你?”
“了不起的说谎者。”夏普太太说,那种语气像在说:“不可思议的画像。”
“是的,就是她们。”
“你说我们把你带到厨房喝了咖啡。”玛丽恩说。
“是的。”
“你能描述一下厨房吗?”
“我没有太注意。厨房很大——地上铺着石板,我想,呃——还有一排铃铛。”
“炉子是什么样的?”
“我没有注意炉子,不过年老的那个女人用来热咖啡的是青白色的搪瓷锅,边是深蓝色的,底部边缘有很多刮痕。”
“我怀疑英格兰有哪户人家的厨房没有那样一个锅。”玛丽恩说道,“我们就有三个。”
“这女孩还是处女吗?”夏普太太问,语调平淡得像是在问:“这是香奈儿的吗?”
在众人惊愕的停顿中,罗伯特注意到哈勒姆脸上愤慨的表情,女孩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罗伯特下意识地觉得玛丽恩会带着抗议失声叫道:“哦,母亲!”他猜测女儿保持缄默究竟是因为表示同意,还是因为和夏普太太一起生活时间太久,对这种事都习以为常了。
格兰特用冷冷的责备语气说这与案情无关。
“你这么认为吗?”年纪大的女人说,“如果我从家里失踪长达一个月,我母亲要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好吧,总之现在这女孩已经确定是我们了,你打算怎么办?逮捕我们?”
“哦,不。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必须带肯恩小姐到厨房和阁楼,对她的描述做进一步的确认。如果准确无误,我会把案情报告给上级,由他开会决定下一步将采取什么步骤。”
“我懂了。令人佩服的程序,探长。”她慢慢地站起来,“那么,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回去继续我被打断的午睡了。”
“可是,肯恩小姐察看的时候难道您不想在场——听她——”格兰特脱口而出,一向镇定的他第一次表现出惊讶。
“哦,亲爱的,不。”她微微皱着眉,抚平身上的黑色长外衣,“人们已经可以将看不到的原子分裂,”她急躁地评论道,“可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制造不起皱的衣料。我毫不怀疑,”她继续说,“肯恩小姐会确认就是那间阁楼。事实上,如果她不能指认出来,我反而会非常惊讶。”
她开始向门口走去,那也是女孩所在的方向;女孩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某种表情。她脸上闪过一丝警觉。女警保护性地向前跨了一步。夏普太太继续她缓慢的步伐,来到离女孩一码远的地方,于是她们面对面了。整整五秒钟,夏普夫人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女孩的脸。
“对于两个因殴打关系而被联系在一起的人而言,我们彼此的印象都不好,”她最后又说,“我希望这起事件结束前,能对你有更多的了解,肯恩小姐。”她转向罗伯特,欠身行了个礼,“再见,布莱尔先生。我希望你会继续觉得我们富有挑战性。”然后,她没有看在场的其他人,大步走出了哈勒姆为她打开的门。
她离开后,客厅里立刻沉寂了下来,罗伯特不情愿地发现自己对她很是敬佩,那是一种对性格刚烈的女性所怀有的兴趣。
“夏普小姐,你不反对肯恩小姐看看屋子里的相关部分吧?”格兰特问。
“当然不。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说完你将肯恩小姐带进来之前我没说完的话。我很高兴肯恩小姐能亲耳听到。是这样的,据我所知,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女孩,我没有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开车载过她。我或者我的母亲从未带她进过这幢房子,也没有扣留过她。我希望你们能清楚这一点。”
“非常清楚,夏普小姐。这是说你完全不承认这女孩陈述的所有事情。”
“完全不承认。现在,你要过来看看厨房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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