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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颐武主编的“全球华语小说大系”记录了当代华语小说演变的脉络足迹,见证了新世纪中国纯文学积淀的精髓。这是全球华语小说领军人物强大阵容首度总集结。当代最具影响的中短篇小说,炫给你读!
师力斌编著的《全球华语小说大系·海外华人卷》收录了:《牛仔炸鸡进城来》、《余震》、《黑白电影里的城市》、《鹤止步》、《吴川是个黄女孩》、《拖鞋大队》、《罗坎村》、《姑夫》、《特雷莎的流氓犯》、《空城》、《水晶孩童》、《来喝一杯茶》、《空箱故事》、《疾》、《挫指柔》等十五篇海外华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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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收录了新世纪十年来最活跃的海外华人作家的代表性作品,作家来自美洲、亚洲、欧洲多个国家,是一部全面反映海外华人小说创作风貌和整体水平的权威选集,具有强烈的全球性。所选作品皆精选自《收获》《人民文学》等国内知名文学期刊,多部作品获得国内外多种奖项,中篇小说《罗坎村》等在国内文坛引起巨大反响。作家队伍阵容强大,明星云集。哈金是近年来在美国主流文学界迅速崛起的一位风格独特、用英语写作的华人作家,获得美国多项重要大奖。严歌苓、虹影等是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华人作家。严歌苓作为好莱坞专业编剧,她的小说《天浴》《金陵十三钗》等被改编为电影,《金陵十三钗》由张艺谋执导,近期准备在全球公映。张翎是近年来出现的海外实力派作家,频繁获奖,小说《余震》被改编为冯小刚执导的电影《唐山大地震》,影响巨大。陈谦、王瑞芸、陈河、蓬草、朵拉、黎紫书、张惠雯、余泽民、陈九等都是近年来活跃在世界各地的实力派华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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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1、张翎
女,著名华人作家,听力康复师。1957年出生,浙江温州人。198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学,分别在加拿大卡尔加利大学及美国的辛辛那提大学获得英国文学硕士和听力康复学硕士,现定居于多伦多。 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文学写作,发表《望月》《邮购新娘》《空巢》《雁过藻溪》等多部小说。曾获十月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篇小说选刊》双年度优秀小说奖等多个奖项。小说《余震》被改编为电影《唐山大地震》。
2、陈河
男,原名陈小卫。1958年生于浙江温州,年少时当过兵,在部队打过专业篮球。后在企业当经理,曾担任温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94年出国,在阿尔巴尼亚居住5年,经营药品生意。1999年移民加拿大,现居多伦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致命的远行》,中短篇小说《西尼罗症》《夜巡》《黑白电影里的城市》《我是一只小鸟》《去斯科比之路》等。2010年,《黑白电影里的城市》获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奖。
3、虹影
女,知名华人作家、诗人。1962年生于重庆,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上海复旦大学读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上海王》《K》(又名《英国情人》)《饥饿的女儿》、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曾获英国华人诗歌一等奖、中国台湾联合报短篇小说奖、新诗奖、意大利罗马文学奖等多个国内外奖项。多部长篇小说在英、美、德、法、意等国出版。作品经常备受媒体关注。
4、严歌苓
女,著名华人作家、美国好莱坞专业编剧。1957年生于上海,少年时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成都军区文工团,学习舞蹈,并在部队里学习写作,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9年赴美留学。1990年进入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文学写作系就读,获艺术硕士学位。代表作有《扶桑》《人寰》《小姨多鹤》《少女小渔》《天浴》《金陵十三钗》等。作品被译成英、法、荷、西、日等多国文字。曾荣获国内外多个重要文学奖项。《天浴》《金陵十三钗》等多部作品改编为电影。
5、袁劲梅
女,美国克瑞顿大学(Creighton University)哲学教授,美国哲学协会“亚洲哲学和亚洲哲学家委员会”现任委员。发表大量散文、诗歌、小说及哲学论文,有小说集《月过女墙》(工人出版社)。作品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奖新人奖”、“汉新文学奖”、《侨报》五大道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中篇小说《忠臣逆子》入选“《北京文学》2004-2005年度文学作品排行榜”。多篇作品入选中国《2005年最佳中篇小说》、《北大年选——2005散文卷》﹐《2005中国年度随笔》﹐《读库0603》﹐《散文精选2006》﹐《散文精选2007》等多种。2009年中篇小说《罗坎村》在国内引起强烈反响。
6、陈九
男,北京人,自由写作者。1971年加入铁道兵,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1986年赴美,先后就读于俄亥俄大学国际事务系,纽约石溪大学信息管理系,获硕士学位。定居纽约。主要作品有,诗集《偶然》,《漂泊有时很美》,散文集《车窗里的哈迪逊河》,《域外随笔》,小说选《纽约有个田翠莲》等。曾获第十四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现为美国《侨报》专栏作家。
7、陈谦
女,笔名啸尘,资深集成电路蕊片设计工程师,自由写作者,现居美国硅谷。自幼生长于广西南宁。广西大学工程类本科毕业。一九八九年春赴美国留学,获爱达荷大学电机工程硕士学位。著有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及中篇小说《望断南飞雁》《特蕾莎的流氓犯》《覆水》《残雪》《何以言爱》等。《特蕾莎的流氓犯》入选2008年中国小说排行榜并获首届郁达夫小说奖提名奖。
8、余泽民
男,翻译家,匈牙利记者协会会员。20世纪80年代末年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后考入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攻读硕士学位,从事艺术心理学研究。1991年赴匈牙利工作,现定居匈牙利布达佩斯。编剧并出演实验电影《有一个中国人》(该片参加1997年匈牙利影展)。与匈牙利汉学家合译《道德经》、《易经》。翻译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的《英国旗》、《命运无常》、《另一个人》和《船夫日记》等作品。著有中篇小说集《匈牙利舞曲》、长篇小说《狭窄的天光》等。
9、王瑞芸
女,1958年生,江苏无锡人,1985年获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史硕士学位,1990年毕业于美国凯斯西方储备大学艺术史系,获硕士学位。现居美国洛杉矶。出版有《巴洛克艺术》、《20世纪美国美术》、《美国美术史话》、《杜尚访谈录》(译著)、《新表现主义》、《激浪派》、《变人生为艺术——艺术史论笔札》、《通过杜尚》、《光天化日》(翻译哈金短篇小说集)、《美国浮世绘》(散文集)和《戈登医生》(小说集)。小说《姑夫》曾被选入2005年中国最佳中篇小说排行榜。
10、张惠雯
女,1978年生,祖籍河南西华。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大学期间尝试创作,获新加坡大专文学奖多个小说及散文奖项。2003年,小说《徭役场》获新加坡国家金笔奖中文小说组首奖。2005年,小说《水晶孩童》蝉联金笔奖中文小说首奖。2006年,短篇小说集《在屋顶上散步》获新加坡国家艺术理事会赞助。2008年获“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新人奖”。1995-2010年定居新加坡,《联合早报》专栏作家。现居美国。作品发表于《收获》、《人民文学》、《上海文学》、《青年文学》、《中国作家》、《西湖》、《文学界》等文学期刊。
11、蓬草
原名冯淑燕,1946年生于香港,籍贯广东省新会县。1965年于香港柏立基教育学院英文系毕业,1975年赴法国巴黎,留居至今。先后毕业于巴黎第三大学,专事创作,还有《肖邦传》、《不听话孩子的故事──世界文坛大师的童话选》等编译作品。著作有《蓬草小说自选集》、《亲爱的苏珊娜》和《樱桃时节》等近十多种。
12、朵拉
原名林月丝,出生于马来西亚槟城,祖籍福建惠安。现为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理事、《南洋商报》等报刊专栏作家。曾受邀为大马多家报纸杂志及美国纽约《世界日报》、台湾《人间福报》撰写副刊专栏。曾任大马“棕榈出版社”社长、《蕉风》文学双月刊执行编辑、《清流》文学双月刊执行编辑。出版过短篇小说集、微型小说集、散文集、随笔集、人物传记等共30种。其中1种在中国印行、7种在台湾印行。曾获国内外多个文学奖项。
13、黎紫书
本名林宝玲,生于1971年,马来西亚怡保人。曾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马来西亚花踪文学奖马华小说首奖(1995、1997、1999)、云里风年度优秀作家一等奖(1996)等。著有短篇小说集《天国之门》、《山瘟》,微型小说集《微型黎紫书》、《无巧不成书》,散文集《因时光无序》等。
14、哈金
男,著名华人作家。原名金雪飞,1956年生于辽宁,1982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英语系,1984年获山东大学英美文学硕士学位,1985年赴美,现任教于波士顿大学,并用英文从事创作,作品曾获美国笔会海明威奖、亚裔美国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英文长篇小说《等待》获1999年美国国家图书奖、2000年“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成为第一位同时获此两项奖的华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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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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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卷首语
牛仔炸鸡进城来/哈金(美国)
余震/张翎(加拿大)
黑白电影里的城市/陈河(加拿大)
鹤止步/虹影(英国)
吴川是个黄女孩/严歌苓(美国)
拖鞋大队/严歌苓(美国)
罗坎村/袁劲梅(美国)
姑夫/王瑞芸(美国)
特雷莎的流氓犯/陈谦(美国)
空城/余泽民(匈牙利)
水晶孩童/张惠雯(新加坡)
来喝一杯茶/蓬草(法国)
空箱故事/朵拉(马来西亚)
疾/黎紫书(马来西亚)
挫指柔/陈九(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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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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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仔炸鸡进城来
?哈金(美国)
哈金,男,著名华人作家。原名金雪飞,1956年生于辽宁,1982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英语系,1984年获山东大学英美文学硕士学位,1985年赴美。现任教于波士顿大学,并用英文从事创作。其作品曾获美国笔会海明威奖、亚裔美国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英文长篇小说《等待》获1999年美国国家图书奖、2000年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成为第一位同时获此两项奖的华人作家。
“把钱退给我!”顾客边说边把盛鸡的盘子丢在柜台上,然后把收据递给我。他大约五十多岁,腰像水牛一样粗。油乎乎的嘴角还黏着一片炸鸡屑。他买了四块炸鸡,现在盘子里只剩下一个鸡腿和一个翅膀。
“鸡胸脯和鸡大腿哪儿去了?”我问他。
“你们不能这么坑害人。”他鼓暴的眼睛因为恼怒格外闪亮。我认出来他是附近电机厂的一个工人。
“我们咋坑害你了?”高个头的白莎不客气地问,手里挥动着一对夹鸡肉的长夹子。她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那人的头顶刚好够到她的鼻子。
他说,“你们这牛仔炸鸡听着好听,看着好看。实际上就是个名字——根本没有肉。我吃了两块,肚子里啥感觉也没有。”他拍拍肥胖的肚囊。“我不要再吃你们这坑人的玩意儿,你们把钱退我。”
“没门儿。”白莎说着晃了晃烫得像喜鹊窝一样蓬松的头发。“你要是没碰这鸡,我们可以退你钱。可是——”
“对不起,出了什么事儿?”焦彼德插进一句。他和夏皮洛先生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们向他解释了顾客的要求,焦彼德一句一句翻译给我们的美国老板听。我们都不做声了,倒要看看我们这位彼德经理如何处理这件事。
焦彼德和夏皮洛先生用英语简单说了几句,然后用中文对那个顾客说,“您已经吃了两块鸡了,我们只能退您一半的钱。咱们下不为例。您只要碰了您买的炸鸡,就不能退钱了。”
那个男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钱。他嘴里嘟囔着:“妈的假洋鬼子。”他这是说我们这些在牛仔炸鸡店工作的中国人。
这下可把我们惹火了。我们同焦彼德和夏皮洛先生争论说,不应该让这个顾客就这样白占便宜,否则全城的人都可以来免费品尝我们的炸鸡。我们不需要这样一个小气鬼似的顾客,把他轰出去就完了。夏皮洛先生解释说,我们应该遵照美国做生意的规矩——一定要让顾客满意。当初他雇用我们这些人的时候就说过这样一句话:“顾客永远是对的。”但那是美国的生意经,他不知道这是在和中国人打交道——你给他鼻子,他就会上脸。如果夏皮洛先生想当大慈大悲的菩萨,这个地方很快就会乱套。我们已经听到不少城里流传的有关我们炸鸡店的闲言碎语。有人说,“牛仔炸鸡是专喂败家子的”。没错,我们的炸鸡是比木基当地的烧鸡卖得贵,也更油腻。木基的烧鸡讲究火候大,烂得连骨头都可以吃下去。
我拿了块海绵去擦洗那个顾客弄脏的桌子。猩红色塑胶贴膜的桌面油汪汪地扔着鸡骨头,闻起来有股蓖麻油的味道。我每次闻到这种味道都想吐。我擦完了桌子,正要去收拾另外一桌,看见桌旁的椅子上有一个香烟烫出来的黄豆大疤痕。这肯定是那个家伙干的。我们根本不应该退他钱,而应该把他扣起来让他赔偿损失。
我讨厌夏皮洛先生这套虚伪。他任何时候都装出心慈面善、体贴顾客的样子,可是对我们这些雇员却狠得要命。上个月他从我的工资中扣除了四十元,简直像抽了我的肋骨一样心疼,就因为我给了我哥哥所在供电局的一个姑娘八块鸡胸脯。她上次来店里买炸鸡,按照老板的规定,我应该卖给她两个鸡腿、两个鸡大腿、两个翅膀和两个鸡胸脯。她央求我说,“宏文,大方点儿,多给点肉。”不知咋的,她冲我飞了一个笑眼我就答应了。老板当时看见我正在往纸盒子里填最大块的鸡胸脯,但是他啥也没说,等到那姑娘出了店才把我臭骂一顿。他说,“我要是看见你再这么做,你就给我滚蛋。”我当时真吓得半死!后来他罚了我四十元,纯粹是给另外七个中国雇员看的。
夏皮洛先生是个嘴甜心苦的老狐狸。有一次我们问他为啥要在我们木基市做生意,他说他想帮助中国人民。三十年代末的时候,他的父母从苏俄逃出来,曾经在木基住过三年,然后去了澳大利亚。虽然他们是犹太人,但是在木基没有人歧视他们。夏皮洛先生的圆脸上长着络腮胡子,他表情诚恳地解释说,“犹太人和中国人有相同的命运,所以我感觉和你们很亲近。我们都是黑头发。”他说这话的时候嘿嘿笑了,好像说了句笑话。这些都是资本家的屁话。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吃什么牛仔炸鸡,也不想欣赏他那个粗大的红鼻头和秃脑门,更受不了他那满胳膊浓黑的汗毛。他的牛仔炸鸡公司不仅剥削我们这些城里人,而且还压榨成千上万的中国农民。河北省的几个村子专门给牛仔炸鸡店种土豆①,因为据说那里的土壤和气候同美国生产土豆的爱达荷州很相似。这个公司还在安徽省开办了几个养鸡场,专门为全中国的牛仔炸鸡连锁店提供鸡肉。这些美国鬼子利用我们中国的产品和劳工从中国消费者身上赚钱,然后把赚来的钱运回美国。夏皮洛先生居然还有脸说他是来帮助我们?我们不需要他这样一个救世主。至于五十年前他父母曾经在木基住过这件事,我们这里的人确实没有歧视犹太人,那是因为在我们看来犹太人也是外国人,和那些白皮肤的洋鬼子没啥两样。咱们中国人哪儿分得清呢?
我们背地里管夏皮洛先生叫“党支书”,因为他就像许多单位的党支书一样啥也不干。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组织政治学习,不要求我们向他汇报思想。焦彼德是店里的经理,日常的事情都是他管。我上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叫焦霈海,是个脸色苍白、学习用功、孤独的男孩子。他脑袋上有四个旋,经常成为别的孩子取笑的对象。他的父亲在朝鲜战争的时候担任志愿军的一个排长,后来被美国人俘虏过。战后,霈海的父亲出于爱国热情又回到了祖国。但是他回来以后却被强迫从部队里复员,发配到了我们这个城市北郊的一个农场。当时所有归国的志愿军战俘都被定为可疑的叛徒,有许多人重新进了监狱。霈海的父亲在农场里被监督劳动,但是人们并没有虐待他。他在农场附近的一个村里安了家。我记得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他妻子也是个没嘴葫芦。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好像是个侵华日军的军官。这两口子唯一的儿子霈海每天要从家里走十多里地去城里上学,我们就给他起了个“乡巴佬”的外号。
他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一九七七年,当大学重新招生的时候,他考进了天津外语学院的英语系。我们当时都去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但是由于报考的人多,考取非常困难。我们高中的三百多个考生中只有两人通过录取分数线。大学毕业后,霈海去了美国留学,在爱荷华大学学历史。后来他改了专业,在同一所大学中拿到了一个商业管理的学位。再后来他就回国了,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体强壮而且有钱,头发卷卷的,还起了个外国名儿。他看上去充满了活力,开朗乐观,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上班的时候他永远是穿着很正式,一身西装配上色彩鲜艳的领带。他有一次开玩笑地说,他身上长了五十多斤美国肉。说实话,比起过去的那个焦霈海,我更喜欢现在的这个焦彼德。我经常纳闷儿美国有什么东西能使他变化这么大——短短六年的工夫从过去那个笨拙孤独的少年变成一个能干自信的男人。是美国的水?美国的牛奶和牛肉?美国的气候?美国的生活方式?我真是整不明白。更让人佩服的是,彼德讲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比那些木基大学的英语教授们强多了。这些教授从来没出过国,当年学英语靠的是俄国人写的英语教科书。彼德雇我来炸鸡店工作可能是因为我过去在学校里从没有欺负过他,再加上我的腿有点瘸。我对他心存感激,从来没有在同事们面前谈起过他的过去。
当初我们这个牛仔炸鸡店开业的时候,市政府里的五十多个官员前来致贺。开业典礼上一个副市长用一把两尺来长的剪子铰开了红绸带。然后,他赠给了夏皮洛先生一个像火钳子那么长的黄铜钥匙。这是干啥使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个城市的城墙早都拆了,根本没有城门,哪儿有这么大的锁要用这把钥匙去开呢?庆贺的来宾们品尝了我们的炸鸡、薯条、凉拌卷心菜、沙拉、热松饼。可口可乐、姜汁啤酒和橘子水全都免费喝,简直就像水那样敞开了流。来宾们摸摸我们的聚酯座椅、塑胶贴膜的桌面、洗碗机、微波炉、收银机、厨房里的防水地毯,有人甚至探头看看我们的冷库和崭新的厕所。他们对这一整套从美国运来的速食店设施赞不绝口。一个白胡子老干部说,“我们要向美国人学习,学习他们如何满足顾客的要求,学习他们不仅照顾到人口吃的,还照顾到拉出来的。人家每件事情都事先考虑到了。”有些来宾观看了我们在不锈钢油槽里炸牛仔鸡。这种厨具安全卫生,不像中国厨房里用的那些锅底满是油垢的大锅和哧啦作响又放不平稳的炒锅。副市长和我们每个员工都握了手,嘱咐我们要努力工作,同我们的美国老板好好合作。第二天,《木基日报》刊登了一篇报道牛仔炸鸡店的长篇文章,把牛仔炸鸡落户木基说成是市领导积极引进外资的成功样板。
刚开张的几个星期,我们吸引了大量的顾客,特别是那些急于尝尝美国风味的年轻人更是成群结队地来。因为我们的生意太好了,街上卖小吃的摊子都躲得离我们炸鸡店远远的。有时候我们从那些小吃摊前走过,小贩们往地上吐唾沫,眼睛不看着我们骂:“狗汉奸!”
我们也不示弱地骂回去,“我每天都吃牛仔炸鸡,又香又脆又好吃!”
开始的时候,夏皮洛先生也很卖力气,经常工作到十点半关门为止。但是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他就越来越闲起来,经常躲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有时候还嚼一种玻璃纸包的瘦肉香肠。他白天养足了精神,没有事情干,就开始和手下的姑娘们约会。我们店里一共有四个女孩子,两个全工两个半工,都是二十多岁,健康活泼,长得不算特别漂亮。您想想看,每到星期四晚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和一个年轻姑娘出去约会,而且去哪儿都没问题。这使我们这三个夏皮洛先生雇来的男工感到自己就像个太监一样没用。特别是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女朋友,就更觉得自己窝囊。大多数女孩子对我都不错,但是在她们看来我不过是个心肠好的小伙子,对我只有同情没有爱情,好像我的瘸腿使我不够资格成为男人。照我看,夏皮洛先生只是个下流的糟老头子,但是那些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卖出去——不管卖的是笑、是甜言蜜语,还是肉体。
夏皮洛先生带白莎出去后的第二天,我问她和老头子约会是啥感觉,心里想知道那个胖猪除了有钱以外究竟有啥吸引女孩子的地方。我更想知道他请她们吃饭以后是不是带她们去了他的公寓和他睡觉。这可是非法的事儿。如果他真睡了她们,我们就给他记着账,以后有必要就去告发这个老混蛋。我一边把盘子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摞在桌子上,一边装得轻松地问,“他家有几个房间?”
“我怎么知道?”她怀疑地瞪了我一眼。这个丫头鬼得很,脑筋转得飞快。
“昨晚上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是啊。我们吃了个饭,就完了。”
“饭吃得咋样?”我听说他带姑娘们吃饭都是去农贸市场附近的好运餐厅,那家饭馆可是不咋样。
“一般吧。”
“你们都吃了些啥?”
“炒面和干煸牛肉丝。”
“哪天有谁能请我吃顿这样的饭就好了。”
“你咋知道是他请客?”
“你说啥?他没请你?”我把最后一个盘子摞好。
“我们分开付账。我再也不和他出去了,小气鬼。”
“如果不是他请客,干啥要约你出去?”
“他说这是美国的做法。他给了那个女招待不少小费,十块钱哪。可是人家没要。”
“吃完饭你就回家了?”
“是啊。我寻思他会请我去看电影或是去唱卡拉OK。可他只说这个晚上过得不错,然后一抬屁股走人。我们出来走到街上,他还打着哈欠说他想念在美国的老婆孩子。”
“这可是够怪的。”
我同店里的另外两个男工满友和京林在一块儿议论夏皮洛先生和姑娘约会的怪法子。我们想不出来他到底要干啥。和一个姑娘吃顿饭就算是一个晚上没白过?真让人整不明白。我们又去问彼德,是不是美国男人都这么抠门儿。彼德说美国男人和中国男人一样,请女士吃饭也都是男的付钱。他解释说,“也许夏皮洛先生是想让她们明白,这不是约会,只是个工作晚餐。”
这话谁会相信呢?他为啥不找一个大老爷们共进工作晚餐?我们猜他是在利用这几个中国姑娘,因为如果他带她们去那些高级餐馆,像四海园或者北星宫,那里有专门供外宾消费的地方,他要付比中国顾客高五倍的价钱。我们后来又问了其他几个姑娘,她们承认夏皮洛先生每次都是让她们点菜。他的确付的是中国价钱。怪不得他这一晚上没白过呢,真他妈的是个老狐狸。可是,为啥他不把这几个姑娘领回他的公寓呢?虽说她们不是美人,但是她们年轻肉体的新鲜气味起码可以激起这个老头子的情欲。特别是那两个做半工的大学生,身材苗条,又有文化,他为啥也不动心呢?这两个姑娘每个礼拜只在店里干二十个钟头,平时也懒得和我们这些人说上几句话。也可能夏皮洛先生在床上不行,是个真正的太监。
我们的生意没有兴隆多久。有几辆手推车每天到我们炸鸡店附近的和平大街上卖辣味鸡。每辆车上还插个牌子:“请吃爱国鸡——酥脆、鲜嫩、味道好。比牛仔鸡便宜三成。”说实话,牌子上的话倒不都是王婆卖瓜。我们每次看到这些推车,都禁不住气得骂娘。城里的大多数居民,特别是那些老人都愿意买价廉物美的爱国鸡,自然就冷落了我们的生意。有的人也到我们店里吃炸鸡,吃完又在外面骂我们,“真他妈的坑人!这么贵,这牛仔鸡根本就不是给中国人吃的。”这些人再也不会光顾炸鸡店了。这样一来,我们店里的顾客主要是那些追求时髦的年轻人。
有一天,夏皮洛先生突然想出一个开设自助餐的主意。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自助餐”这个词儿,就问老板:“那是啥玩意儿啊?”
焦彼德解释说,“你付一点钱就能随便吃,吃个够。”
太棒了,这主意真是天大的好事!我们都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我们老板建议自助餐的价格定在十九元九毛五,顾客可以吃到所有种类的牛仔炸鸡、土豆泥、薯条、沙拉和罐头水果。我们还纳闷儿:他为啥不把价格定为二十元,凑成个整数呢?那样听起来实实在在,我们算账找零钱也容易。彼德解释说这也是美国市场的定价方法。“这就是市场心理学,不能用几分钱让顾客感觉是二十块钱的高价位。”他解释了半天,我们还是似懂非懂。总之,夏皮洛先生对开设自助餐简直着了迷,他说即便这样不能吸引到更多的顾客,光是自助餐这个名词就能帮助牛仔炸鸡店扬名,等于做了广告。
彼德倒是不怎么起劲,但是架不住我们都说自助餐是好主意,肯定能使我们炸鸡店出大名。我们当然知道这肯定是赔本生意,我们说它好是因为我们想吃牛仔鸡。夏皮洛先生小气得要命,我们如果自己买炸鸡他从来不给一分钱的折扣。他说公司的规定就是不给员工打折。但是,我们的亲戚朋友来店里买炸鸡的时候,不是要我们给他们大块的鸡胸脯,就是让我们在价钱上打折。我们不敢破坏店里的规矩,不免让亲友觉得没面子。现在可好了,机会来了。我们一分钟也没耽搁,立刻在全城各处贴条子,散布下个星期自助餐开张的消息。整整一个周末,我们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骑车跑遍了木基市的大街小巷,就是要让我们的每一个亲戚朋友和熟人都知道这件事。
星期天晚上下了两尺多深的大雪。第二天早晨全城交通陷于瘫痪,但是我们全都准时来上班。夏皮洛先生担心这么大的雪会把顾客困在家里。我们安慰他说,木基人可不是猫冬的熊瞎子②,他们一定会来的。他还是不放心,把帽子的护耳放下来包住下颚,走到门外一边抽烟一边看街上的人扫雪。雪片和白色的呵气在他的帽子周围飘动。这么冷的天我们都穿了狗皮裤子或者棉裤,他只是在牛仔裤里穿了一条毛裤。外面的雪地反着寒光,北风吹得电话线上下翻动,像疯鬼一样发出呜呜的呼啸。
满友朝夏皮洛先生的方向努努嘴,跟我们说,“看见了吧。在美国当个老板也够受罪的。你得成天操心你的生意。”
“我看他是害怕了。”我说。
“他今天总算干点儿事情了。”说话的是个叫费兰的胖乎乎的姑娘,圆圆的脸上长了两个讨人喜欢的酒窝。她和我们还不一样,连高中都没念过,因为考了两年都没考上。
自助餐的台子设在店里的一个角落里。每个不锈钢方盆里都堆满了炸鸡。慢慢有顾客进门了。看到有十几个客人坐下吃起来,夏皮洛先生的脸色放松了。他不停地用手搓着腮帮和耳朵,一定是刚才在外面冻得够呛。他躲进办公室里喝咖啡去了,根本没有想到这十几个人只不过是高潮前的序幕而已。雪后的太阳渐渐升高了,人们来得也越来越多,我们做的炸鸡和薯条根本供应不及了。店里的人声越来越吵,也越来越拥挤,顾客人数已经超过店面能容纳的限量。我们的老板却很开心,他被这热热闹闹的场面感染,在办公室里吹起了口哨。他戴着双光眼镜③在看英文的《中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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