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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第一次看到《将嫁》这个文的名字,“将”读的是一声,理解成了“有女将嫁”,觉得这肯定是个甜蜜爱情文。
此文看了三分之一,才发现“将”应该读四声,是“女将军要嫁人”,是一篇前半部热血、激情,后半部沉潜、厚黑,只有结尾,才应和了“甜蜜”二字。
继《憾生》之后,晋江大神绕梁三日再推震撼之作《将嫁》,相当精练的文笔,绝对精彩的故事,她笔下的女主人公霍时英独立隐忍、英气勃勃,又具内涵智慧,男主人公虽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却给了她一个帝王最大的尊重和宽容。两位同样强势而隐忍的人,情之一路必定漫长而艰难,编辑部多位编辑大爱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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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三年前为了平定西疆,他迎娶了雍州兵马总督的女儿为皇后,但他却在有生之年遇见了霍时英,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这个大燕朝唯一的女将军。她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关注了她整整二十年,从他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被母后和长姐提起,他就在想一个两岁的女娃娃被带到边关是多么的神奇。
十多年后他再次在战报上看见她的名字,霍时英三个字瞬间在他的眼前勾勒出一幅苍凉的画卷,大漠飞烟,骏马奔驰,金盔卫甲,立马横刀的英武女子,荒凉而充满生命的张力,残酷而柔情,如此强烈的冲击。只因为一个名字就给了他如此多的幻想,怦然心动。
后来他悄悄地给了她很多的机会,她的名字一次次地出现在战报上,一次次的功绩,鲜血淋漓,杀戮决断,他无数次幻想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小字叫安生。安生?他如何能给她安生,他已经没有资格了,他大婚的时候挑起皇后盖头的那一刻,心里在隐隐地后悔,直到最后真正地见到她,那一刻滔天的悔意能盖天灭地。
没有人知道,他关注了她整整二十年。
情之路那样漫长艰难。她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天空是她的羁绊;他似巨龙深潜海底,皇宫是他的牢笼。一个是燕朝第一位女将军,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同样强势而又隐忍的两个人,要如何才能走近对方,将思慕进展至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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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绕梁三日。七零末生人,出生在贵州,在天津长大,现定居沈阳,没有正当职业,是个家庭主妇,为人比较古板,不太有幽默感。从小喜欢看童话,现在写点小言情,没渴望写出什么大部头,只希望写点成人童话,有人看了会会心一笑又或者能有片刻的感动,就能成就我的满足感。
已出版作品:《憾生》、《将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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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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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一
霍时英站在城门口,和她爹隔了两丈远,一身灰突突的短襟布衣,脚上的布鞋一只前面戳出一个洞来。
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鲜衣铠甲,眯着眼睛看着她半晌:“卢龙寨守三日行吗?”
霍时英舔舔干裂的嘴唇,西北的日头烈,她也眯着眼看她爹,她爹霍真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纨绔,在西北边关混了二十年终于混成了一个老兵痞,他是她的上司,而且还是她爹。
霍时英垂下眼皮,用没露脚趾头的那只鞋踢了踢脚下的灰土:“羌人的大军只要开到这城底下,别说三天了,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你就给我留了两千的兵,站城头上刚好填满,羌人这次来了二十万,他们就是叠着人梯一个个上来踩都能把我们踩死了。”霍时英这话说得闷突突的,一点都没有人家跑路她留下垫背的激愤,她蔫头耷脑闷闷的几句话,霍将军听着就有点不舒服了。
霍将军手里的马缰绳稍稍紧了一点,那匹马原地踏出几步,他手里的马鞭烦躁地一挥:“那就不打了?也不守了?你这能守三天,大军就能多撤出五百里去,出了甘宁道,到了凉州府,那才算有点胜算,你这里要是守不住羌人的大军破了卢龙寨,一出嘉定关,他们的骑兵一泻而下,占了甘宁道劫了粮道这仗还打什么打?”
霍时英仰着头,不紧不慢地说:“我七天前就给你送过信了,嘉定关有多少兵?七天还撤不完?你们从七天前开始撤这会儿至少应该到凉州府了。”末了她又疲惫地加了一句:“真不行!”
秋日干燥的西北风里,霍时英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额头和脸颊上灰尘和着汗水,汗被风吹干了,留下几道黑黑的痕迹,一把枯草一样的头发用根布条绑着,两人马上马下地互相看着。
霍将军从霍时英的脸一直看到她露着脚趾头的鞋,来回扫了她几遍,最终眼底一抹狠厉之色闪过,抬了抬马鞭指着她道:“守不住也要守,少一个时辰我亲手把你的头砍下来。”
将军留下这句话,扬起马蹄绝尘而去,身后跟着他的一群亲卫,一群彪悍的大马奔驰而去,扬起一阵灰尘呛了霍时英一鼻子灰。
霍将军的马队跑得没影了,霍时英像个遇上灾年的农民窝囊地蹲在自家的地头上一样,泄气地往城门口一蹲。
捡了根草棍,霍时英蹲在城门口的地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画了起来,半盏茶的工夫,前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抬眼望去,她爹猩红的斗篷在风里一扬一扬地又飘了回来。
霍将军在霍时英的面前刹住马势,灰尘中父女俩马上马下地对望着。霍真四十多岁了,还是很英俊的一张脸,他没像现下流行的那样是个男人都蓄着一把美须,白净的一张脸,边关二十年的岁月也没破坏他脸上的美感。这个中年美男子定定地看了霍时英半晌最后忽然贱兮兮地笑着说:“时英,最后一仗了,打完了爹带你回家。”
霍将军说完看了她脚下杂乱无章的一堆涂鸦一眼,然后忽然就笑了,笑得有点狡猾,笑完了,又看了霍时英一眼,再次马蹄飞扬潇洒地跑了。
扬起一堆比刚才还要大的灰尘,霍时英裹在弥漫的尘土里,眼前闪过一堆堆雕梁画栋,金粉佳人,“家?”她两岁多时来到边关整整二十年就回去过一次,那年她十二岁,给她奶奶请安,在屋外面跪了三个时辰,那次还正赶上她一个姐姐出嫁,她和那个姐姐一句话没说对,又被她奶奶罚跪了半天,最后还是他爹得到消息,进屋踢翻了她奶奶房里的一个花瓶,她爹跟她奶奶干上了,这才放了她。
可那个家也真漂亮啊,那么大的宅院,一进套一进的院子,边角旮旯都摸不到灰,连仆人都干干净净,一个个整齐漂亮的,还有她二哥的手可真白啊,还有早上白定桥边早市的味道真好闻,雾蒙蒙的早上,空气里飘着阵阵水汽。霍时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一口灰吸进嘴里,狠狠地呛了她一口。
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回走,霍时英进了城门迎面和六条大汉碰上,是她爹的十八个亲卫中的六个,打头的还是她师傅,她迎上去问:“师傅您这不跟将军走,在这干吗呐?”
牵着马站在最前面的汉子,抱拳行了一礼,半张脸埋在胡子里,那剩下的半张也瘫着,瓮声瓮气地说:“禀都尉,将军让我们留下来做你的护卫。”
霍时英走上前拍拍汉子手里牵的马:“我爹还行,‘飞龙’都舍得给我留下了,这是让我逃跑的时候用呐。”
“将军说了,卢龙寨守不住三天哪怕少一个时辰就把飞龙砍了,再绑了你去见他。”汉子瓮声瓮气地接着说。
霍时英摸着马头的手僵在半空,她张着嘴看着汉子,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最后把手拐了个弯朝着他们挥了挥:“行了行了,那你们就到军营里自己找个地方窝着去吧,等羌人一破城你们就砍了飞龙,绑了我跑吧。”
霍时英说完懒得再搭理他们自己往城里走去,走出十几步后面一阵滚雷一样的铿锵之声跟着就来了:“将军还说了,此乃国难,卢龙寨一役至关生死,拜托都尉了!”
霍时英往前走不了了,一回身笔直射向那几个人的目光锋利如刀,可人家那几位也没搭理她牵着马扭身走了,估计真是到军营里找个地方窝着去了。
霍时英知道她这个师傅脑子有点憨,可这憨蠢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人生气,这种事是能站在城门口吼的吗?这乱了军心是个多大的事。
霍时英气得直哆嗦,看着边上巡逻的两队兵走过来了,最后还是窝囊地甩甩袖子走了。
节选二
韩棠和霍时英上了这家茶楼的二楼,找了一个临河的雅间,推开窗户下面就是河水,扑面而来的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河对岸民居里鸡犬相闻之声隐隐传来。
小厮上了茶水小点,屏退书童,雅间里只剩下两人,韩棠开门见山地就问:“霍都尉可否告知这次羌人入侵的经过?”
霍时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斟酌着开口:“我们在羌人王庭有细作,大约半年前接到消息王庭有异动,但是消息不确切,两个多月前我赶过去了一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已经集结了兵马,我只来得及把消息送回来。接着就是卢龙寨一战,卢龙寨阻了羌人三天,烧掉了他们两万人马。”
韩棠目视着对面的霍时英继续问道:“你过来时可知江对岸三州情况如何?”
“凉州已经彻底沦陷,另外两州州府兵马还没来得及集结,羌人骑兵的速度很快,各州府全部沦陷,只剩下地方的兵马还有一些零星的纠缠。”霍时英答得从容。
“羌人何以会来得如此之快,我们为何败得如此狼狈?”韩棠的话里带着隐隐的责备之意,目光望向桌面,面上呈深思之色。
霍时英有片刻的沉默,最后还是开口道:“其实羌人来得快慢都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韩棠豁然抬头注视着霍时英,霍时英目视着别处侃侃而谈:“我们开国百年,整个国家的内陆百年未动过兵卒。西疆和凉州是一道屏障,强撑数十年,各州府的兵库怕是十年都没有得到过补充,太安逸了。”
韩棠怎会不明白这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只是再往下说就会牵出朝堂的风云,已经宾天的先帝是个软性子的人,朝令夕改的事情屡屡发生,整个朝堂的风气几十年间,表面一团和气,花团锦簇的,内里却是个烂摊子,整个国家表面是繁华簇锦的昌隆盛世,实则内里已经是千疮百孔。整个民族从上到下确实不知忧患太安逸了。
韩棠的右手不自觉地放到了桌面上,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轻叩桌面,这似乎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片刻后他道:“我听说凉州军这次几乎没有打一仗,是第一个撤到扬州的?”
“确实是。”霍时英毫不避讳地答:“凉州军如果不撤下来,那么大燕就真的危矣。我不懂治国之道,但单从军事角度上来说,两股有生力量的角逐最后胜利的不是看哪一方占的地盘大,仗是靠人打的,没有人再大的地方也守不住。”
韩棠目视着霍时英思索她的话,霍时英继续说道:“如果凉州军最后战到一兵一卒,那么整个燕朝就再也没有能拦得住他们的军队了。”
霍时英的话说完,韩棠陷入沉思,从霍时英的话里韩棠至少知道,凉州军这次兵败如山倒的撤退,至少是有计划实施的,凉州兵马总督霍真没有这个胆子,应该说谁都没有这个胆子敢把羌族人放进来,那么霍真所有的作为就是通天的了,也就是当今圣上是知道的,可既然知道又把他派来做什么?皇上到底想听什么实话,自己这次来到底又要干些什么?
韩棠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霍时英也张口问了一句:“韩大人能告诉我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韩棠皱眉望过来,霍时英截断他即将要出口的话:“韩大人可知,凉州兵马总督霍真一路南撤抢了三州豪族的粮仓钱库,现在他还打算抢江淮。”
韩棠的瞳孔微缩,盯着霍时英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思路瞬间贯通,凉州军撤退,霍真抢粮,两月之间如此多的朝廷军队这么快速就集结在了扬州,这是以天下为局,下得多大的一盘棋。他豁然站了起来,来回焦躁地走了几步,最后走到临河的窗户前,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又平静下来,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国家不是没有钱,只是钱都不在国库里,怪不得皇上要派他来,怪不得霍时英要问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扬州不能乱,这里是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整个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皇上需要知道霍真的态度,而霍真是皇上手里的刀,这刀用完了是弃是藏也真的完全取决于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可这又让韩棠如何回答,他虽算是天子近臣,当今圣上喜欢启用新人,他刚入朝为官时,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圣上就曾用过他,也让他在那时就无意中站到了皇上的队伍里,但是圣意难测,他还不算是皇上最近的近臣,怪不得韩林轩会说他此后是入阁拜相还是六部徘徊端看此一役了。
霍时英看过来的目光灼灼,韩棠几经踌躇方道:“其实皇上是治世的英主,他识人善任,胸有鲲鹏,温文尔雅,登基三年至今朝中局势依然安稳。”
霍时英垂下眼皮,难掩失望之态,治世英主就不是一个平庸无能之人,识人善任说明有很好的政治眼光,胸有鲲鹏,说明他有胸怀天下之志,温文尔雅,说明他善于忍耐自控力强,登基三年朝中局势没有大的变化,说明他至今没有施过雷霆手段,图穷匕现的真性情至今没有人见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真正的知道。
片刻后再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俱是目光复杂,心中各自不同的滋味。
节选三
出门前,天空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雪粒,雪粒子落地即融,给湿冷的京城又添了两分寒气。
上了马车霍时英就开始闭目养神,小六自然是不敢吭声,车外渐渐人声嘈杂,应是进入了闹市,又听着车轮辘辘声行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小六先跳下车,放下脚凳,霍时英这才一脚伸了出去扶着小六的手下了车。
脚下一站定举头一望,刚才的雪粒子已经变成了片片的雪花,墨黑的天空下,一栋三层的牌楼,雕梁画栋,门口廊檐下一字排开十六盏大红灯笼,大门两边还立着两顶硕大的绢纱地灯,整个楼前的半条街被照得一片灯火通明,就这门脸,当真是气派。
霍时英下车就看见韩棠站在廊檐下,她心里微微吃惊,就算她来迟了,他为什么不进去留个小厮等在这里给她引路就好了,为何会亲自站在这里?来不及多做他想韩棠就已经步下台阶,冒雪迎了上来:“霍将军。”
他这称呼变得倒是快,霍时英眼里微微一闪,也向他拱手行礼:“韩大人。”
几日不见,韩棠还是一身青衫木簪身披斗篷的朴素装扮,周身依然是那种沉稳清贵的气质,望过来的目光在灯火下显得熠熠生辉。
“在下来晚了,累大人久候,实在对不住。”霍时英说着又要弯腰给韩棠作揖,两人间站着隔了两步的距离,韩棠一抬手就扶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就听他道:“在扬州时多蒙霍将军照应,怎么几日不见将军反而和在下生疏了?”
霍时英抬头一笑道:“哪里,我只是到了天子脚下心里胆怯罢了。”
韩棠也笑:“你的气度可不是会胆怯的人。”
霍时英只是笑:“实不相瞒,我两岁被家父带到凉州,从小长在苦寒的边关,这京城的富贵,气派真是少见,确实有些害怕的。”
“哈哈,将军真会说笑。”韩棠笑容有些发干。
两人就站在那里打哈哈,韩棠一点也没有要引霍时英进去的意思,霍时英站得越久心里就越肯定是有事要发生,果然看再也不能拖了韩棠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来,他对霍时英道:“霍将军,其实今天是我对不住你。”
“哦?韩大人有事讲就是了,谈什么对不住的。”霍时英一脸的云淡风轻,目中的瞳孔却幽深了几分。
韩棠向霍时英弯腰作揖:“韩某惭愧,今日要见将军的其实另有其人。”
霍时英伸手在韩棠的手肘处托了他一把,心里微微吃惊,什么人能让韩棠弯腰:“韩大人快不必如此,人在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时英不怪你。”她把韩棠托起来,让他直起腰。其实让一个清贵的文士折腰是一件悲哀的事情。霍时英并不乐于见这样的事情。
韩棠再抬起头,目露出感激,他道:“要见将军的是睿王。”
“睿王?”霍时英皱眉,霍时英虽然没有真正的涉足朝堂,但京中顶尖的几位权贵人物,她还是有耳闻的,据她所知睿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但睿王却是个闲散王爷,没有什么实权,但他可能也是燕朝最有钱的王亲贵族,因为他掌管着内务府,掌管着天下所有的皇商,这样一个人为何要见她?
就在霍时英皱眉凝思之际,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喧闹的市集之中,在这来往无数的过客之中霍时英就如此清晰地听清了他的脚步声,如果来人是个身怀高深武艺之辈,那么她在千万乱军之中也可清晰地分辨出一个人的动向,但此人却只是个常人,那一步步的脚踏之声却不能泯灭于身边上百种嘈杂的音浪之中,那么的突出,一步一步的如此的轻微却又如此的清晰。
霍时英缓慢地抬起头,一双如黑夜一般幽暗的瞳眸早已锁定在她的身上,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好像忽然耳边就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抬头时他就站在了丈许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月白色的大氅,领口滚了一圈紫貂毛,他有一头鸦黑的头发,头上束着金冠,冠前镶着一个红宝石,他的额头饱满,眉长如刀,眼睛是一双凤眼,大而深邃,鼻管笔直而高挺,人中狭长,下巴方正坚毅,肤色如羊脂玉一般莹润洁白,他的脸生得是如此的完美,若从中间画一条中轴线那么两边一定是严丝合缝地对称着,他不如霍时嘉美得那么飘逸却比他厚重而方端。
短暂的对视中,霍时英感觉到一种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的心脏如第一次听见战鼓擂响时一般,那么蓬勃地不由自主地猛烈地跳动起来。
“韩棠。”那人开口叫道,声音缓缓的,音质清澈而沉稳。
韩棠豁然回身,身形一顿,然后快步走过去一躬身:“殿下。”
那人还在看着霍时英,霍时英拿捏着速度走过去,她走得不能快也不能慢,快了显得急切,容易给人不稳重急功近利的感觉,慢了就显得你高傲怠慢了,人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尤其她是个女人却要做着男人的事情,她的姿态没有前人可寻,只能尽力让自己做的从容而大度。她走到男人的跟前也是弯腰一礼:“霍时英拜见睿王殿下。”
“霍时英。”
那人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开口就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他身上有一种庞大的气势,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向他低头。
“是。”霍时英没敢直起身。
“你抬起头来。”
霍时英垂下手臂,慢慢抬起头,那双墨黑般的眼瞳霍时英一眼就望了进去,而他也是那么专注地看着她,漫天的雪花飞舞,席天幕地下是如此的让人惊心动魄。
后来那人抬头看向后面的楼牌对二人道:“我们进去吧。”
韩棠自然在前面带路,霍时英很自然地就和睿王并肩走在了一处,步上台阶之时,一旁的人又忽然说话了:“霍时英你不冷吗?”
他又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霍时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道:“不冷,江南的冬天不算冷。”
“嗯,是不是和西北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是,西北苦寒,冬天滴水成冰,土地干裂,还经常会……”霍时英说到一半猛然住嘴,她这样说好像有诉苦之意。
“嗯。”旁边的睿王却只是点点头,没再往下追问。
说着话,他们就走进了酒楼的大堂,里面温暖如春,却不见客人,上到楼上霍时英凝耳细听,才发现这整个楼都是空的,她恍然明白,原来这里今夜是被包下来了。
吃饭的地方在一个非常大的雅间里,里面布置的奢华而雅致,地上铺着一整片西域出产的绒毡地毯,房间正中被一个多宝阁格成两段,后面一张供人休息的贵妃榻,旁边一扇葛丝绢纱的屏风,上面用金线绣了大大小小上百个福禄寿喜,这手笔当可比公卿贵族的排场,怪不得霍时嘉说这里是京城最气派的酒楼。
三人进去分上下首落座,今天的韩棠不知为何没有了在扬州的豁达从容的气质,浑身拘谨而僵硬,从进来请睿王坐下后嘴巴就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再不吭声,微垂着头坐在那里,霍时英跟睿王不熟,自然也搭不上话,三人俱是沉默地坐着。
上来伺候的不是酒楼的小厮,几个手持佛尘的太监鱼贯而入,上菜的碗碟是一水的彩粉蝠桃纹的官窑,桌上只有这家酒楼提供的一道招牌菜,其他的全是太监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来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带过来的还全部冒着热气,等菜上完,睿王拿起银筷,说了一声:“吃吧。”两人才仿佛得到号令一般一起拿起筷子。
三个太监分别站在三人后面布菜,什么菜色你只要看一眼他就给你夹到碗里,夹菜的动作当真是如行云流水般,不见一丝拖沓,连碗筷相扣的声音都没有一点,这屋里静的连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霍时英细口吃菜,筷子轻拿轻放,装得一身僵硬,对面的韩棠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动作刻板,神情麻木。
唯一最自在的就是坐在上首的睿王,细嚼慢咽,动作轻柔而优雅,垂头始终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仿佛这屋里两人不存在,他就是在吃一顿饭,可那种如潮水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依然层层压抑过来,霍时英一顿饭吃完背后湿了一片,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顿漫长的晚宴吃完,睿王一个字也没说,霍时英猜不透他要见自己干什么,吃完饭从酒楼出来,酒楼门口已经停了一辆紫檀木雕花鎏金的马车,车门上镂刻着皇族的徽章,六驹并驾的六匹马一色的雪盖青花,找不到一丝杂色,连马匹的高矮身长都一模一样,比霍时英坐来的那辆奢华多了。
睿王站在台阶上对垂手站在一边的韩棠说:“韩棠,我们走吧。”然后又转过头对霍时英道:“你也一起来。”
霍时英的心往下一沉,倒是反而感觉落地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节选四
战争!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种概念,但对霍时英来说那却是一种生活,她五岁那年霍真用一个布兜子把她兜在胸前,带到战场上,一个羌人从脖子里飚射出来的一腔热血淋了一头一脸,那一刻温热的鲜血是她以后人生的洗礼,所有她经历的残酷与悲壮就从那一刻开始。
她似乎生而为战,几乎没有人考虑过她合不合适,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因为她有一个位深谋远虑而又位高权重的祖父和一个疯子一样的父亲,她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试炼,22岁的她站在最后的决战之地时内心或许更强大也或许更柔软。
对面黑压压的羌军,或许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自己的人生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舍弃、悲壮与伤感了。两军对峙中,这是霍时英脑子里最后的一点与决战无关的想法。
身下的黑子在烦躁地刨蹄子,它天生是一匹好战马,很快能感受到大战的气氛,它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支队伍中好马无数,很多马都在如黑子般躁动,压抑的气氛就等着一个突破口爆发地宣泄。
对面羌军集结出一个巨大扇型,如一只慵懒的巨兽,庞大地无畏地缓慢地伸展开来,阻断最后一丝思维,霍时英目视着前方,豁然高举手中的长枪,高声喝出,音传四野:“今日马革裹尸,来日光耀门楣!”
“嗬!”手里的缰绳一松,黑子飚射而出,带着一马当先的气魄奔驰在旷野上。
霍时英不是一个喜欢煽情多话的人,她的兵,她从不长篇大论地煽动他们的情绪,她只会传递给他们一种血性的激情。
马蹄雷动,千军万马的奔腾,大地在颤抖,万马奔腾和呼喝的人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那是一幅多么惊心动魄的画面,巨大的旷野上,由上万人马组成的巨大雁阵如一只低空飞掠的飞雁呼喝咆哮着飞驰而去,义无反顾。
百丈开外,羌军的巨型扇阵,扇面的边缘,半圆形的弧度位置,传出骚动,沉厚的牛角号声一声接一声急迫地响起,非常有节奏的马蹄声缓缓启动,那声音越来愈大,越来越急,沉重、整齐、急迫,压抑人心,震颤心魄,羌军启动了!
七万人的队伍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展开,羌军最强悍的黑甲军率先启动而出,羌人的黑甲军整个建制两万人,他们是羌人手里的王牌,他们坚无不催,他们是羌人最后最强大的信心,而霍时英的这支队伍就是专门为他们练造的。
羌军如黑色的潮水,从整个扇头的位置脱离伸展开来,在巨野上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方阵隆隆碾轧过来,霍时英的雁阵尖利的哨声冲破云霄,两翼巨大的羽翼伸展开来,波澜壮阔的一幕在这个时空下上演,人声鼎沸,马蹄踩踏,从高处望去两个巨大的阵型在慢慢接近,汉军灵动,迅速尖锐,羌军庞大,沉重,缓慢却夹裹着震撼的力量。
狂风在耳边呼啸,黑子风驰般的速度带给霍时英一种飞舞般的自由,一种汹涌的豪情在她的心里喷发,整个雁头的位置猛然爆发出一声巨吼:“为我大燕!杀!”
“杀!”应和的吼声惊天动地。
“轰!……轰!……轰!……”
两支队伍终于悍然碰撞,高台上观战的人们仿佛感觉到整个空间里有过弹指间的寂静,那一瞬间过后巨大的声浪才撞击而来,猛然之间震耳欲聋。
如两道巨浪轰然的碰撞,力量在瞬间被互相抵消,两支队伍都从中线碰撞的位置往后扩散出道道涟漪,汉军没有后退,队伍也没有溃散,两军处在了胶着的状态,如此壮观的场面震撼着每一个观战的人,
土台上鸦雀无声,霍真几乎把手下的扶手捏碎,不懂打仗的人不会明白这一碰撞意味着什么,他家的霍时英,他亲手练造出来的女儿,他感到莫大的自豪汹涌澎湃地激荡在他的胸腔里,让他热泪盈眶。
羌人的黑甲军,在战争伊始之前很久他们就研究过,在这个时代这支军队在平原抗击战中可以说是无敌的,他们浑身包裹着铁皮,一旦发动起来就如一辆坚无不催的战车,多次的试验中无论是普通的骑兵还是步兵阵型都难以抵挡住他们的冲击。第一次的碰撞就决定了战局的胜负,而霍时英他们挡住了他们的撞击,以一支普通的骑兵的装备挡住了那么凶悍的撞击!整个战局进行到现在,此一撞击才是这整个战局最关键的转折点,而霍时英做到了。
战场上,霍时英的身姿如一个决战中的骑士,手提长枪,浑身空门大开,碰撞的一刻,长枪如闪电般射出,一蓬艳丽的血花从当先的一个羌军脖子处喷射向半空,黑子狂奔而至,一头扎进羌军的队伍,血战开始!
尖利的哨声在战场的上空传递:“进攻!进攻!进攻!”
牛角号一声接一声的急促吹响,两种声音在空中胶着,如地上的战场。
地上是血肉的战场,第一排的汉军倒下去大片,战马的悲鸣,人声的惨叫贯彻云霄,无数的汉军踏着自己人的尸体愤然填上去,霍时英在层层羌军中立马狂呼:“冲锋!冲锋!”
羌军中的首领遥遥指着她的方向狂吼:“杀掉她!杀掉她!”
陈路带领着三百人的亲卫队被霍时英抛在身后,他急得眼睛通红,手中的铁锤狂舞着大吼:“杀过去!亲卫屯听我号令,杀过去!”
巨大的咆哮声从雁头传出,整个雁头在陈路的带领下悍然杀出一条血路,雁头带动着整个雁身终于开始了艰难的前进。
战场后方,霍时英他们的队伍冲锋而出后,原来的汉军步兵方阵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而他们的后方霍时英他们刚才占领的位置上,另外一支军队在这里又开始集结。这支队伍,清一色的西域战马,骑手和战马浑身被装具盔甲包裹,闪亮而峥嵘,相比霍时英他们的悍气,这支队伍更为庄严肃穆,这才是大燕朝真正的家底,三万真正的装具齐备的重骑兵,出自雍州,由雍州兵马总督陈慕霆建制、训练,皇帝的私库,内务府,军部三方拨款,秘密组建了三年之久。
这一支队伍才是燕朝大军最后决战的利器,而霍时英他们的存在和牺牲只是为了给他们铺设一条通往绝对胜利的道路。
方阵的前方,年过四十的陈将军,神情凝重而肃穆,他身旁是他的嫡子陈嘉俞,年轻的面庞上张扬之色收敛不少,他与他的父亲五官长得很像,此时脸上凝重的神情已隐有几分其父的神采。
他们看不见前方的战场,但是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前面的战斗会有多么的残酷,那种义无反顾的牺牲,那种顾全大局的成全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而真正懂的人没有人会不被震撼。
霍时英只有一万人马,面对两万黑甲军他们实际上毫无胜算,他们的任务其实就是以他们的血肉之躯去冲垮他们的队形,冲散他们的整个队伍,瓦解他们整体凝聚在一起的战斗力,好让后面冲击而出的雍州军能以极小的代价歼灭这支队伍。
前方的战场血漫遍地,土地被鲜血染成泥浆,处处都是残忍的厮杀,天空中日头冷漠地高挂在空中。霍时英从没有感觉到过如此艰涩的前进,层层的压力压抑得她呼吸都困难,手里的长枪机械地挥舞着,她听不见自己队伍里的哨声了,她身边的亲卫在一个个的倒下,无数的长刀、铁锤、斧头在往她身上招呼,她顾不上身下的黑子了,才半个时辰,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身后一条血路,不知道跟上来了多少人,她的双眼几乎要被鲜血糊住,看不清去路,层层羌兵仿佛无穷无尽,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举臂挥出手里的长枪,黑子浑身汗出如浆,往下淌着血水。
远处一条大汉刚刚一锤砸扁一颗脑袋,自己的一条胳膊就被羌人的一斧子砍飞了,他坐坐下的战马也被几把长矛穿透,勉强蹦了一下后轰然倒地,那大汉凶悍无比倒地之前还砸伤了一个羌兵。
那大汉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意图用叫声减轻身上的痛楚,霍时英看见他的断臂被几十匹战马践踏踩碎,看见冲上去想救他的战友被长矛贯穿,她看见大汉从地上一跃而起,举锤再杀,他挺立起断了一只手臂的残躯往前冲锋了十步,十步内他杀了三个敌人,两匹战马,最后被一把长矛牢牢钉在地上气绝而亡。
霍时英知道那个人,是她的亲卫屯陈路的副手,他叫陆全,外号拳头。但她只能看着,她救不了他。这样的战场上她救不了任何一个要被死神收割走的生命,她的使命只能是往前冲锋!冲锋!再冲锋!哪怕是剩下最后一个人都不能停止,直到把这支队伍完全拖垮她的使命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从高处往下看,两支队伍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胶着的状态越来越深入,从最开始的撞击面蔓延到整个队伍,霍时英他们已经基本深入到整个羌军内部,双方的阵型都在溃散,但汉军的队伍始终没有让羌军冲出来。可以说黑甲军最具优势的冲击力已经完全被霍时英的队伍瓦解了。
看台上皇帝遥指着下面的战场问:“他们何时可以撤下来?”
霍真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很久,没吭声,不知什么时候挤上来唐世章接了一句:“他们撤不出来了。”
皇上豁然转头盯着霍真,嘴唇几次翕动,一句 “你疯了!”憋在嘴里终于没有说出来。
霍真终于出声:“时英说过,此一战,若百人中能活下一个她对那些兵至少就有个交代了,她是个有良心的,舍不得自己的兵,只要这些人没死绝,她就不会让自己死在这儿的。”
霍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霍时英继承了他这一点,但是她没她爹那么张扬,没有人知道霍真此时的心就跟被挖下去了一块一样,他对他自己别的孩子,多是只有一种父亲的身份,因为没有投入感情所以谈不上爱不爱的,但是时英他是带在身边长大的,投入的情感、期望太多了,得到的回报,喜悦、自豪、满足感也太多了。
看台上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每个人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的,紧张、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又是半个时辰后,战场的局面再次出现变化,羌军大部完全集结完毕,牛角号再次疯狂地响起,两个羌军骑兵方队展开对霍时英和黑甲军混战的战场的合围之势,一声激昂的号角传遍整个战场,羌人的骑兵开始发起冲锋,两个方阵一万多的人马杀进混战的双方,霍时英顿感压力倍增。
黑甲军被拖滞,羌军开始焦躁,派出队伍期望早点解决掉霍时英的这支队伍,把黑甲军解放出来。
羌人一动,霍真这边的命令接二连三地传出,颜良、马腾的骑兵队伍各分出去一队人马,绕过冀州军的方阵杀入战场。
两方混战开始,霍时英连带着黑甲军都深陷其中再难以脱困。
巳时一过,羌军终于按耐不住,急促的牛角号此起彼伏,羌军终于全部倾巢而出。
霍真在土台上一声令下,激越的战鼓贯彻天地间,下面的汉军步兵方阵再次分开,闪亮的盔甲在阳光下反着寒光,真正的重装具的燕朝重骑兵亮相而出。
战鼓雷动,马蹄缓缓启动,整齐划一的马步声隆隆响起,巨大的方阵缓缓启动,羌军震撼到目瞪口呆,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汉人也会有这样的骑兵,恐惧的心理从这一刻开始奠定,很多羌军知道他们彻底地完了。
隆隆的马蹄声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巨大的方阵如水银泻地一般的向着羌军涌动而去,羌军中的号角疯狂地此起彼伏,尽管惊心动魄,尽管肝胆欲碎但也要迎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羌军集结起冲锋的阵型迎击而来。
巨野里上演着十几万人的大战,场面壮观而悲壮,羌军的黑甲军无法从战斗中脱身,轻骑兵迎击上去,轰然的发出一声巨响后,汉军犹如摧枯拉朽之势,杀入羌军阵中,所过之处羌军全面溃散。
双方的人马混战在一起,霍时英他们被彻底地陷在了战场里。
看台上,七个政治巨头全部起立,站到土台的边缘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皇帝望着战场的最中央,那里是霍时英和黑甲军混战的地方,转头对霍真带着命令的口气:“下令,让他们撤出来。”
霍真和他望着同一个地方,漠然地说:“撤不出来了。”
皇上豁然转身,大喝一声:“暗卫何在!”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一晃眼跪倒在皇帝的身前。
“带着你的人,去把霍将军抢回来!”皇帝沉声下令,停顿一下用更沉重的语气道,“……生死不论!”
幽灵般的人,晃眼又飘走,霍真也转身对着身后大吼:“李承清!”
穿着暗红色亲卫服的大胡子李承清站了出来,霍真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去把她给我带回来。”李承清也迅速地领命走了。
此时的霍时英正奋力架开一把长刀,她的长枪折了,从敌人那里抢来一把斧头,一斧子砍在对面人的肩膀上,对方惨嚎一声坠马,更多的羌人围拢过来,她的四面八方全是黑压压的羌军,已经看不见自己的人了,身下的黑子发出一声悲鸣,整个身子剧烈地一颤,霍时英一咬牙狠心地不往下看一磕马腹,大吼一声:“黑子!我们冲出去。”
一人一马如杀神一般,浑身浴血,霍时英高举战斧,一圈抡扫,大片惨嚎四起,黑子嘶鸣一声策蹄奔出,前路是层层阻截,漫天的血雨在她的战斧下飞舞,斜刺里几支长矛飚射而来,黑子仰头一声嘶鸣,霍时英从马上飞跃而起,战斧在空中横扫出去,两个人头飞向半空,她在空中一个侧踢,踹出去一个羌兵翻身上马,再回头就看见黑子横倒在血泊里,马身处一道道血肉翻涌的刀伤,几支长矛从它的腹部贯穿而出,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闭上,望着霍时英的方向。
只能看那么一眼,霍时英掉转马头,再次杀出去。
日上中天,来路血流成河,去路不知在何处,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杀戮,肩头传来一阵剧痛,霍时英知道自己受伤了,她自从从李承清那里出师以后基本就没有受过伤,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近得了她的身,现在她受伤了就意味着她的速度慢下来了,再怎么强悍她也是血肉之躯,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她已经看不见自己的人了,他们怕都已经死光了,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这样也好,她这样想着。
身下的战马已经不知道换了几匹了,眼前呼啸着砸来一个铁锤,霍时英本能地举手一挡,铁锤被架飞,她的身体受了这一击的冲击力,终于轰然落马。
从马上落下,霍时英的眼前一片模糊,脑中一阵晕眩,周围处处是杂乱的马脚,不容多停顿,她马上翻身跃起,入眼之处到处人影晃动,凭着直觉往前用尽力气跃起,飞扑到一匹马上,马上的人被带着撞翻出去,霍时英抱住那个人,抬起膝盖不停地撞击。
羌人口中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胸前,她机械地动作着,直到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最后忽然放开那个软绵绵的尸体,翻身坐下,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等死。她已经为这个国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了,够了,她想。
后方奔驰而来一匹战马,一把铁锤猛然砸中坐倒在地上的霍时英的后脑,霍时英横飞出去,头盔飞了出去,马上的骑手又策马来到她的身边,来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说:“霍时英,这是你欠老子的。”
霍时英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过去,是乌泰利,她咧嘴笑了,能死在这人手里也不错,她想。
乌泰利不知从哪里夺过来一把长枪,举枪一枪插到霍时英的腰带上,猛然大喝一声把霍时英整个挑了起来。
“霍时英!老子敬重你,好好活着吧!”
乌泰利一声爆喝挑着霍时英横甩出去,五丈开外就是颜良的军队,霍时英其实离着逃出生天只有一步之遥。
霍时英飞了起来,眼里是碧空万里,天空蔚蓝,热量从身体里一点点地消失,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留恋,轰然坠下。
一条人影忽然从千军万马中激射上半空,一掌捞过霍时英下坠的身体,再一晃眼淹没在四处混乱的战场上。
节选五
今天是大朝会,霍时英午时去御书房外换岗的时候皇帝已经回来了,上一班换下来的侍卫脸上不太轻松,看见来换岗的集体都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用想也知道今个御书房里气氛不大好。
霍时英笔直地站在门口,右手在袖子里抠手指玩,眼睛看着自己胸前的第三个排扣,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或者期待的情绪。
终于里面掐好时间一样传出一个很大的声音:“霍时英来了没有,来了就让她滚进来。”
霍时英当然不能真的滚进去,福康出来领着她好好地走了进去,福康脸上平静的没有表情,但走动间身子离她远远的透着冷漠。
霍时英在御案下跪下,行参拜之礼,上面半天没有动静,但她的耳朵太好听出座上之人的呼吸比平时急促而且沉重。
“霍时英,你大胆!”很久以后上面终于传来一个压抑过后的声音。
霍时英垂头不语,忽然一堆东西从天而降,砸在她身边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她跪着捡起一本看了看,是御史台参她的折子,她的嘴角扯了扯,心想这动作可够快的。
皇帝走下来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他们正愁抓不到把柄,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怎么就敢……”
霍时英直挺挺地跪着,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平静无波,一点应该难堪焦急的情绪都没有,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霍时英先把目光挪开,像刚才一样把头垂了下去,皇帝慢慢地收回眼神,他缓缓地走到矮榻上坐下,望着霍时英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霍时英。”他含糊地喊出她的名字,竟然是失魂落魄的恍惚。
霍时英跪着不动,后来皇帝起身走了,背影有些踉跄仓促的逃避之意。霍时英扭头看了一眼,心里有点难过,他们之间终于图穷匕现,他知道了她不是幼稚的正义感作祟,莽撞地闯进别人的圈套,她只是执意要逃!
节选六
霍时英在宗人府里又待了半个月,她在这里都快住习惯了,也没有人真正的管她,太阳好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到院子里晒太阳,只要不走出院子大门,连问都不会有人来问她一声。
霍时英都有长期在这里住下去的心理准备了,但是半个月后皇上来了。
那一夜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夜里寒冷,霍时英裹着被子在一盏油灯下自己和自己玩叶子牌,房门忽然就被推来,门外灌进来的冷风把一点灯火吹得摇摇欲灭,霍时英抬头看去就和一双墨黑的眼睛对上。
皇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霍时英一愣之下失去了最佳上前跪见的时机。
门外有人轻轻带上房门,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很久后皇帝开口的第一话却是说:“霍时英我本不以为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是和他一样的人吗?霍时英失去辩解的欲望,埋下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后来皇帝又说:“霍时英,我就那么的不堪吗?不惜让你自毁前程,牵连家人也要远远的逃离?”
这可能是君臣二人自结识以来,霍时英第一次听见他如此带着感情说出的话,那语言里压抑了多少的愤慨,让他失了身份。
霍时英终于抬头,她其实觉得对他异常的愧疚,她这半生如此为她深思熟虑的人不多,他给了她一个帝王最大的尊重和宽容,但到底她还是糟蹋了他的那份厚爱。
霍时英用一种仰视而且真诚的语气对他说:“皇上,时英半生征战,见过了太多的生死,也有数不清的人命断送在我的手上,时英真的打仗把心都打残了,我太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安生地歇歇。”
这是霍时英第一次在人前毫不保留地袒露出她心底的创伤和道不尽的疲惫,皇帝久久地望着她,转不开目光也挪不动脚步。
他后来垂下眼睑,低低地喃语了一句:“向来情深,奈何缘浅,霍时英我可是把一腔情意付之了流水?”
霍时英垂头望着脚面,静默良久还是坦诚地说:“没有,是我辜负了皇上。”
低着头的霍时英没有看见他听了这句话后脸上一瞬间的松动,皇帝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霍时英最后又问了一句:“霍时英,给我一句实话,你喜欢那个人吗?”
霍时英头都没抬,清淡地回了一句:“我喜欢的不是他。”
皇帝在原地停了片刻,拉开门走了出去,这可能是霍时英对自己感情最坦诚的一句话,不知道皇帝最后有没有听懂,不过这对她来说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皇帝走后第二日圣旨就下来了,霍时英被夺爵,革去一切官职,发配雍州,没有听宣,永不得回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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