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以宣讲“上帝死掉了”、“对一切价值重新评估”、“超人”、“永远回归”给世界思想界投下几枚原子弹、带来巨大冲击的德国怪杰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1844-1900是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和诗人。这里译出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他的若干著作中最为人广泛爱读的一部跟歌德的《浮士德》并称的世界文学巨著、一部富于哲理的思想诗,或者说是用箴言体写成的智慧书。说到智慧书Liber
Sapientiae就不由令人想到《旧约圣经》包括次经部分中以称颂并传扬智慧为主题的经书,如《箴言》、《传道书》、《雅歌》、《所罗门智训》亦称《智慧篇》、《便西拉智训》亦称《德训篇》等等。西语中的philosophia哲学、哲理,源于希腊语,本来就是“爱智慧”的意思。说到《旧约》,又不得不提到《新约》,《新约》中开头四卷的《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一般称为“四福音书”或“四部福音”,而尼采则把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称为“第五部福音”。
尼釆的论著不仅对若干哲学家、特别是存在主义哲学家如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萨特等产生重大的影响,而且对德国以及世界各国的文学大师也引起强烈的共鸣。格奥尔格在他的诗集《第七圈》中写过《尼釆》颂歌。黑塞把尼采著作列为他的爱读之书,并且写过一本《查拉图斯特拉的复返》。托马斯?曼说他的《浮士德博士》中的主人公莱弗金的思想、气质、经历和变成痴呆等的细节是取材于尼釆的实事,他还写过一篇《根据我们的经验看尼釆哲学》的评论。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据海德格尔和瓜尔迪尼研究,指出应从尼釆哲学中寻求它的思想基础。纪德特别推崇尼采热烈向往人生的学说,他的《人间食粮》从尼釆著作中吸取了灵感。此外,肖伯纳、叶芝、斯特林堡,都曾受过尼采的影响。奥尼尔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当作《圣经》一样背诵。
然而,不幸的是:尼采的学说往往受到误解和歪曲。德国哲学史家阿尔弗雷德?鲍姆勒尔等人竟把尼采学说曲解为法西斯理论的支柱。德国纳粹分子更厚颜无耻地把尼采的思想奉为圭臬。希特勒曾去魏玛参观尼釆故居,跟尼釆塑像合影留念,又去拜谒尼采之墓,并在墨索里尼生日时把尼釆全集送去作为寿礼。在此之前,意大利作家邓南遮接受尼釆的哲学思想,在作品中描写肩负“伟大使命”的超人,鼓吹民族沙文主义和扩张主义。这些都产生了很多极坏的负面影响。
在我国,早在1902年,梁启超就在《新民丛报》上提到尼至埃即尼采的名字:“尼至埃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少数之优者为多数之劣者所牵制”。其后,1904年,王国维发表《叔本华与尼釆》,推崇他“以强烈之意见而辅以极伟大之智力,其高瞻远瞩于精神界”。1907年,鲁迅在《文化偏至论》文中赞扬尼釆“向旧有之文明而加之掊击扫荡焉”。1915年,陈独秀在《新青年》创刊号发表《敬告青年》一文,介绍尼釆创立的关于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的论说。随着1919年五四运动的爆发,由于尼采彻底否定一切旧传统、旧道德、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思想跟我国反帝反封建的历史要求相吻合,所以,尼采也曾起过积极的影响。在鼓吹者之中,可以举出一大串的名字,如徐志摩、方东美、李石岑、蔡元培、傅斯年、田汉、高长虹、向培良、茅盾、郭沫若、郁达夫、朱光潜等等。然而,尽管有这许多受感染者,尼釆著作的中译本却迟迟未能跟上。最初出现的翻译不过是些零星的片断摘译,例如鲁迅最早翻译的《察罗堵斯德罗绪言》,仅译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第一部《前言》的三段,而且是用古奥的文言译的,后来用白话再译的《察拉斯忒拉的序言》,也不过只译了《前言》的前九段。该译文刊于1920年6月《新潮》杂志第2卷第5期,这也许是尼采著作最早的中译了。其后郭沫若译的《察拉图斯屈拉如是说》以及茅盾的译文,都是短短的节译。要等到1936年民国25年才由商务出版了该书的全译本,即徐梵澄翻译的《苏鲁支语录》,并由郑振铎作序。到1940年民国29年5月又由中华书局出版了雷白韦的全译本《查拉杜斯屈拉如是说》。到1947年,更由文通书局出版了高寒即楚图南根据英译本翻译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民国36年7月上海第一版。可惜,到了五十年代以后,由于“一边倒”,一切都唯老大哥的“马”首是瞻,尼采也变成像《启示录》中的古蛇那样,“被扔在无底坑里,关起来,用印封上,免得他再迷惑万民”。因为,他已被定为反动哲学家,谁也不敢去碰他,尼采的介绍和研究成了禁区。那时,我们能看到的,也许只有勃伦蒂涅尔的《尼采哲学与法西斯主义》和奥杜也夫的《尼采学说的反动本质》两本译著了。幸而到了八十年代以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像破冰船一样驶来,尼采也从冰封中被释放出来,出版界又掀起了一阵一阵的尼采热,尼釆作品的新译和研究尼采的书一本一本地相继问世。就拿《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来说,除了重印两种旧译,也出版了黄明嘉教授的新译本,由漓江出版社于2000年1月推出。
……
尼采的这部巨著,不仅闪耀着他的智慧的光芒,而且显示出抒情诗人的艺术魅力。他曾说:“海涅和我绝对是第一流的掌握德语的艺术家”。他又说:“我想象,以这部《查拉图斯特拉》使德语达到完善的地步”。例如第二部中的《夜歌》,具有无与伦比的语言之美,在用德语写的作品中被誉为最高之作,他也自称本歌为“旷古的最孤独之歌”。
尼采出生于虔诚的基督教家庭,自幼熟读路德翻译的德语《圣经》,这部《查拉图斯特拉》也就处处显示出对《圣经》的模仿。《圣经》中的常用语,也频频出现在本书中,如“正如经书上记载”、“有耳可听的,就应当听”等等。《圣经》中常用的一些表现手法如比喻、象征、寓言等,也是本书中常用的,例如他把那些吹捧演员和伟大人物的愚民比喻为市场上的有毒的苍蝇,把那些冒牌社会主义者比喻为塔兰图拉毒蛛;他的宠物鹰象征高傲和独立自主、蛇象征智慧;在叙述他的教义被人歪曲时,就创造一个拿着镜子的小孩,让他看到他在镜子里的形象竟变成一个魔鬼。由于尼采是反对基督教者,为了批判,他在引用《圣经》语句时,常用“戏拟”Parodie和“反讽”Ironie手法,也就是反其意而用之:例如《圣经》上说:“因为一切事,在天主,没有做不到的”,尼采却说:“因为一切事,在女人,没有做不到的”,《圣经》上说:“施比受更为有福”,尼釆却说:“盗窃一定比受取还要幸福”。
最使翻译者感到伤脑筋的是:尼采最爱玩弄用同音异义词进行文字游戏Wortspiel。例如《有道德的人》篇中有这样的几句:“当他们说,我主持正义1ch
bin gerecht我是正义的,听起来好像在说,我出了口气”ich bin
geracht我报了仇。英译者也无从命笔,只好译成I am just和I am
revenged。这样,原文中文字游戏的妙趣就丧失了。
还有另一种作文字游戏的方式: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第九段有一句:“我要向单独隐修者和双双隐修者唱我的歌”。德文中Emsiedler,意为隐修士,此字的字头Ein拆开来意为一,即单独一人,它是希腊语,μovaxσs单独,修士,隐修士的德译,而siedel则来自古高地德语sedal坐位,住处。尼采由此造出一个新词ZWclsiedlcr字头Zwei意为二。英语中无相应的字,只好译成the
lone hermit和the hermits in pairs。
尼釆的这部著作,初看上去,似乎写得很简明,没有复杂的长句,但其中却有很多晦涩难解之处,不容易猜透其深层的内涵。他在《看这个人》中曾叙述:“有一次,亨利希?封?施泰因博士老实地对我诉说:他对我的《查拉图斯特拉》一句也不懂。”施泰因博士是德国的哲学家,出版过很多著作,尼采看中的继承者,尚且有这种感觉,何况我辈中国读者。因此,我在译完本书后,尽量妄加些译注或抄译若干前辈研究家的诠释,以供参考。但鲁鱼亥豕之误,定当难免,尚希海内外研究尼釆的专家学者指正。
2003年5月底识于上海北郊
尼釆出生于基督教家庭,自幼熟读《圣经》,他这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又是在《圣经》的影响下写成的,所以书中大量引用了《圣经》的语句,但由于尼采是反基督教的,所以引用时,往往反其意而用之,使用了戏拟Parodie和反讽Ironie手法。我在翻译本书时,按一般惯例,所有《圣经》语句,都照抄中文本《圣经》的译语,亦即各新教教堂通用的、由圣经公会印发的《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但由于尼采引用的为路德的译本,现在德国教会已使用另外的新译本,英美教会也采用了新译本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 of the Holy
Bible,又由于不同的中文译本各有不同的译法,为了更适合原意,译者也间或引用了我国天主教会的几种译本中的译语,如思高圣经学会译释的《圣经》袖珍本1985年11版,香港,徐汇总修院翻译的《新译福音初稿》1956年再版,天主教教区译的《新经,上,四福音》1986年5月第一版。
尼采著作的英译本颇多,最早有Oscar
Levy编译的18卷《尼采文集》1909-1913,译论家认为其中也有些不可靠的译本Comprises unreliable
translations by vaiious hands,其后有Walter Kaufmann编译的《袖珍版尼釆文集》The
Portable Nietzsche,1954和《尼采基本作品集》The Basic Writings of
Nietzsche,1968。其他还有大量单行本出版,不及备载。我手头有一本供我翻译参考用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英译本是R.J.Hollingdale翻译的企鹅丛书版,1972,他是一位著名翻译家,但在书后附注中却屡屡慨叹原书中文字游戏之类的若干用语的妙趣都在翻译中丧失了,难以用英语表现出来。
我们的东邻,也称得上是一个翻译事业非常发达的国家。早在1921年该国大正十年,我国民国十年就出版了生田长江译的《尼采全集》名为全集,实为选集,以后又出过角川文库版《尼采全集》23卷、理想社版《尼釆全集》16卷。到上世纪下半叶,还出过新译的全集以及收入各种名著丛书和文库版的新译单行本。岩波文库中的一部《查拉图斯特拉》译本1970年初版,1985年18版,译者在后记中说,他花了五年时间,在东大比较文学比较文化大学院,使用欧比埃版的该书德法对照本仔细阅读。一部已有过前人多种译本的原书,还要精读五年,加以重译,这一方面说明译者的认真敬业精神,另一方面也说明译这本书决不是容易之事。确实,原书中除了有许多文字游戏,妙语如珠,难以适译成他国语外,还有若干晦涩难解之处,无怪乎有许多评论家要为本书作出专门的诠释工作,如古斯塔夫?垴曼的《查拉图斯特拉诠释》4卷1899-1901,汉斯?魏歇尔特的《查拉图斯特拉诠释》1922,A.梅塞尔的《尼釆的查拉图斯特拉注解》1922,此外,还有为本书作专题研究的论著,如西格弗里特?维滕斯的《尼釆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语言艺术》等等。一个外国的翻译工作者,如何有可能广泛阅读这些汗牛充栋的文献,不用说,连借阅也无处可借啊。不过,对于一般性的读者,似乎也没有这样过多的要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人们检查在前线牺牲的德国兵士们的遗物,惊奇地发现,在他们随身携带的很少物品中,竟有不少人把尼采著的这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带到战场上去。由此可见,本书受大众欢迎的程度。但那些被驱赶到各线战场上送死的兵士,在硝烟弥漫的生死关头阅读此书时,一定也只能囫囵吞枣,无暇去咬文嚼字了。
最后,要说明的是:原书中标点符号的使用,跟我国稍有不同,如破折号的使用,引号中的句点放在引号里面等,这些,在译本中都是照原书依样画葫芦的。
2003年7月译者识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