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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995年获选为世界优良童书
1998年荣获西班牙国家青少年文学奖
西班牙狂销1,000,000本
翻译15种语言发行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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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曾获1998年西班牙国家青少年文学奖。《小玛诺林系列》是一套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儿童读物,讲述了男孩小玛诺林8到10岁的生活。而第6本《兄弟情深》讲述的是外公决定到医院动手术,妈妈必须放下家里工作,到医院照顾他。妈妈请邻居露易莎来照顾他们。露易莎带他们买衣服,前往贝纳博的工厂,吃大餐……兄弟趁露易莎不在,在家玩“兽医游戏”,结果搞得一团糟,让露易莎大为生气。露易莎和妈妈又赌气了,小玛诺林和小呆瓜为了使她们重归于好,在外公的指导下,又有什么出奇制胜的举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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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艾尔薇拉·林多:西班牙著名作家、记者,偶尔还客串演员。她于1962年1月23日生于西班牙南部的加的斯。
12岁时,林多搬到马德里居住,并在马德里学习新闻学。然而,她并没有获得相关学位。在此期间,林多在电视台和电台从事了播音员、演员及编剧工作。《四眼田鸡小玛诺林》是她的第一部小说,而这部小说就是以广播剧中的角色为原型而创作的。时至今日,故事的主人公,马德里男孩——小玛诺林已成为西班牙儿童文学的经典形象。在后来的一系列相关作品中,林多都是以第一人称来叙述,都是以小玛诺林为主角,丰富并完善着这个小男孩的世界。这些作品均呈现了颇为固定的风格:幽默、讽刺且具有尖锐的社会批判性。
除了创作儿童文学外,林多也创作了多部成人小说及剧作。电影《首夜演出》的剧本就是由她撰写的,她还与导演米盖·阿尔巴达雷霍合作编写了《夏日童年》和《崩溃边缘的女人》两部影片的剧本。此外,林多还将丈夫安东尼·穆纽兹·莫里纳的小说《月圆时分》改编为剧本。
自从丈夫担任纽约塞万提斯学院院长后,林多便定居纽约。她经常为西班牙语报纸《国别》撰写社评,同时兼任多家杂志及报纸的自由撰稿人。
在个人荣誉方面,林多也收获颇丰。1995年,《四眼田鸡小马诺林》被评为世界优良童书;1998年,林多因《小玛诺林的奇幻之旅》一书荣获由西班牙文化部评选的西班牙国家青少年文学奖;其成人小说《来自你的一句话》使其荣获图书文学奖;其新为作《我离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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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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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一 献给孩子一生的经典
安武林
序言二 小玛诺林的生活 梁家辉
导 读 与孩子一起成长 牟沧浪
第一部 外孙们会永远怀念你
第二部 两名无依无靠的弃儿
第三部 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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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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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外孙们会永远怀念你
第二部 两名无依无靠的弃儿
第三部 一千零一夜
第一部 外孙们会永远怀念你
1.小区里怨声载道
在这章故事里,我哭了,这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外公说,读者们都很喜欢这样的情节,因为他们会跟着主角的不幸,哭得稀里哗啦。这些读者真奇怪,就我所知的读者,例如卡拉邦切的居民,只要看到有人发生不幸,就会笑得在地上打滚,尤其当发生不幸的人是我的时候,他们就会笑得更大声。伊哈说,他最喜欢看我跌倒,或被我妈赏赐铁砂掌。但我知道,伊哈根本就在说谎,因为他妈妈告诉我:“别理他,他根本不看书的。”
刚开始,大家都会去买我的书,但是后来就不买了。大家都因为插画家把他们画得很丑而生气,亚松森老师抱怨被画得像只母海豹;露易莎抱怨被画得像个五十几岁的老女人。
“露易莎,你是52岁,没错啊!”我妈说。
“可是,我看起来年轻很多啊!难道不是吗?一个艺术家应该把人画得更好看啊。”
“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妈说,“你看我,我的下巴被画得垂下来,像只鹈鹄呢!”
艾希先生也在抱怨,插画家都没注意到,他的酒吧已经重新装潢过,他说:“现在的绊脚石酒吧,可是漂亮得像巴黎的酒吧一样。”
我爸也抱怨说,他被画得太胖了:“我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啤酒肚了?我的肚子有那么大吗?”
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在书中的模样感到满意,除了小呆瓜,他对自己常被画在封面上,感到很自豪。
大家都不愿意再花钱去买书,看自己又肥又丑的样子。我妈在街上遇到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所以她对我说:“你害得我都没有朋友了。”
“这并不是我的错,而是那个作者的错,她通常只写最糟糕的故事。”
我要说的是,某个星期五下午,我陪外公一起去医院,莫拉医生要外公赶快进行前列腺切除手术,因为那个前列腺每分钟都在变大。外公听了之后,脸色发白,双手在前列腺前交叉,大概是怕医生会马上拿出手术刀,当场动手术。
“您放心,我们会在医院里动手术,还会打麻醉药,就像给其他老人做手术那样。”莫拉医生猜到了外公的心思。
外公伤心地走出医院,走得很慢。
“外公,”我对他说,“如果你的前列腺太重的话,你就扶着我的肩膀,我来帮你分担重量。”但是外公说,他走得慢不是因为前列腺太重,而是因为,虽然自己已经是当外公的人了,但也是害怕动手术的。
我们得去格兰大道,我妈派我们去买高领毛衣,是我和小呆瓜要穿的。她爱看我和小呆瓜在冬天里流汗,她要看到我们的脖子都出疹子,才能安心。
我们搭出租车去格兰大道,外公说,在这么伤心的情况下,他不想进地铁站,因为他未来有的是时间待在地底下。
2.主角不用付钱
我们在毛衣店里待了好一会儿,因为外公跟店员聊到他要动手术的事,旁边一位正在买内裤的老人顾客,让外公别担心。他说,自从他动了前列腺切除手术后,人生就变成粉红色的了。那位老人的话让外公振奋起来,店员还让我们一起进更衣室,看那位老人的刀疤。他的疤痕超级酷,那是一条完美的直线。我们一致认为,那道疤痕简直就像医生用专业鸭嘴笔画出的直线。老人因我们的赞赏而开心地笑着。他还说,将来要到医院去探望外公,看看外公的疤痕有没有他的那么漂亮。
外公的心情变好了。他说要到一家老板娘叫做小玛诺莉(我们不是亲戚)的店里买彩票庆祝。店里有很多人排队,于是外公决定,把我留在格兰大道上的一家书店打发时间。
外公说,以前的人都把小孩留在教堂外等大人,经过的路人就会误会,赏几个硬币给小孩,小孩长大后,就会变成乞丐。外公把我留在书店,我想,我未来有可能变成作家。但是,我马上把这个想法甩掉,因为我想成为比作家更帅的人。
外公把我留在书店的一堆书中间。你不会相信我看到的书名,分别是《夏日童年》《奇幻之旅》《放暑假了》。我想,这些应该是全欧洲最重要的几本书,于是,我的脸上忍不住泛出了微笑。
店员看着我,好像在说:“这孩子在笑什么啊?”我问店员,是否介意我拿走几本书。店员说,只要我在柜台付了钱就可以。我告诉他,不用麻烦了,因为我是书中的主角,哪有主角自己花钱买书的。就像超人,不可能花钱买票看他自己的电影。于是,我把书夹在腋下,往店门口走去。
这时,有人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是那个店员,他把脸凑到我面前,说:“到目前为止,敢厚着脸皮,从我面前把书带走的小孩还没有出生。我住在卡拉邦切的下城区,我可不喜欢人家随便跟我开玩笑。”
我的下巴开始微微发颤,这真是个难堪的场面。
那个店员抓住我的肩膀,说我是个没羞耻心的小鬼。
“马上把书放回桌上,小鬼!”
我吓坏了,急忙把书放回桌上。
“你妈妈在哪儿?”
“我妈住在卡拉邦切,那本书里提到了。”
“别跟我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和外公一起来的,他正在附近买彩票,所以让我留在这里等他。他不是要我买书,只是让我在这里打发时间。”
“那就看看书啊,小朋友。书是要用钱来买的,不可以偷。”
“我没有偷东西,我已经偷过一次,而且被抓到了。”
我告诉店员,我跟大耳朵和伊哈一起在面包店偷东西的事。我还告诉他,从此,我就再也没偷过东西,因为被抓到不仅会受处罚,周末还不能到上吊树公园玩。店员猛揪了一下我的耳朵,抢走了那本书。我站在那里,靠在写满我人生的那堆书旁边。我感到很伤心,因为那个店员不相信,我就是那些故事里的主角。我哭了。
在我流完第三滴眼泪,快要流出第四滴的时候,外公来了。
“小玛诺林,亲爱的,你怎么了?”我指了指那个生气的店员,他正用吓人的眼神看着我们。外公告诉店员,我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只因为太爱讲话时,才会被骂,还有吃小呆瓜的醋时,才会找上麻烦。除此之外,我是个一百分的好孩子,而他身为我的外公,不容许有人让他的外孙哭成这样。
3.孩子们的好朋友
“可是,您知道每天有多少小孩来这里,说他们出现在书里吗?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得送他们每个人一本书吗?有一个小孩说,他是大耳朵。天哪,怎么会有人在书里用这种名字?还有一个小孩说,他是伊哈……还有个小女孩说,她叫脏内裤苏珊娜。看来,卡拉邦切的人都出现在书里了,就是没有我!”
“你叫什么名字。让我的外孙想办法把你写进故事里吧。”
“我的名字在工作牌上。”
他指了一下衬衫上的工作牌。他叫桑切斯。
“我叫桑切斯,海姆?桑切斯。”
“小玛诺林,”外公对我说,“别哭了,记下这位先生的名字。”
“我是卡拉邦切人,但我是住在下城区的,这样可能比较麻烦。”
“别担心,我外孙可以破例一次。”
我打了一个嗝,以至于写字时有点儿困难,但我还是认真记下了“海姆?桑切斯”这个名字。
“只要写桑切斯就可以了,在这家书店,大家都知道桑切斯是谁。”
“没关系,先生,我的外孙请写书的人写出全名就行了。”
桑切斯说,他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四眼田鸡小玛诺林,但他宁可信其有。所以,他让我记下,海姆?桑切斯这个人很正直,而且是孩子们的好朋友。于是我记下:桑切斯很正直,而且是孩子们的好朋友。
外公对他说:“好了,桑切斯。给小玛诺林几本他自己的书,让他开心一下吧。你也知道,我不会花半毛钱在这些我早就知道的故事上。”
“尼古拉先生,很抱歉,我不能送给他。而且,嗯,我还不是很确定,您的外孙真的就是那个主角。我不是说您,您看起来很诚实,只是现在的社会,让人很难相信别人,坏人实在太多了。”
桑切斯没有送我们书,外公只好买给我。我们走出店门口,我把“孩子们的好朋友”打叉划掉,只留下“正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搭出租车回家,因为外公有预感,今天买的彩票会中奖。我在出租车上读着刚买的书。不一会儿,外公就睡着了,我继续大声读,因为出租车司机听着故事一直在大笑。
司机先生说:“小朋友,你读得真好!”我说,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些故事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人生故事。但他不相信,看来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给司机指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然后告诉他:“就是这里了,马力欧公爵街四号,这里住着小玛诺林、他弟弟小呆瓜、他妈妈卡塔琳娜、他爸爸玛诺林,还有露易莎和贝纳博,以及他外公尼古拉——就是这位现在睡得脸都垮下来的人。”
“我一直叫他前列腺炎超人,但很快就不是了,因为他要动手术,切除前列腺了。”
我说这些的时候,司机先生带着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4.剩下空壳的外公
我们慢慢地爬上楼,外公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走到二楼时,他说:“晚餐后,再告诉你妈妈手术的事,不然她会神经紧张。”
露易莎正在清洁门上的窥视孔,一如往常地跑出来说:“如果是我,一定会先问清楚,是由哪一位医生动刀。尼古拉,因为他们除了帮你切掉该切的部分外,还有可能把你身体里面都挖空。”
“谢谢你,露易莎。谢谢你的提醒。”
“我是热心助人嘛!”
然后,露易莎就回她家去了。我们还没走到三楼,我妈就开了门,手上抱着小呆瓜。她首先对外公发飙,说他老是害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晚回家也不先打个电话。然后,她开始对我发飙,因为我告诉她,人家不相信我就是书中的主角。她让我别再想这些蠢事,一个小孩子该做的事,只是好好念书和让妈妈高兴。
我妈还在骂我和外公的时候,露易莎来了,问我们说了该说的事没有。外公这才跟我妈说起手术的事。我妈大叫起来:“天哪!邻居都比我先知道这种大事!”外公赶紧解释,露易莎是在清洁窥视孔时,不小心听到的。
露易莎只要听到大楼门口咔啦一声,就会忍不住靠近门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她对疾病或外科手术之类的对话又很敏感,所有卡拉邦切居民发生过的医疗疏忽,她都了如指掌。若干年后,她一定会出一本类似主题的书。露易莎还对外公说,如果在医院里发生什么事,记得要告诉她,好让她写进将来的书里。
我妈对露易莎说:“露易莎,别再讲这个话题了。我都快吞不下盘子里的食物了。”
“妈妈,”我说,“露易莎说,医生可能会不小心……就把外公身体里面挖空了。”
小呆瓜想象着外公被挖空的样子——一个碰一下肚皮,就可以听见敲门声的外公,然后哭了起来。
我妈说:“你又把弟弟惹哭了,这样会让他做噩梦的。”
这是真的,小呆瓜做噩梦的叫声,会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像只刺猬。
我妈带着小呆瓜回到床上,在他脸上亲来亲去。我不是个爱吃醋的小孩,但是,每天晚上看他们亲来亲去,也会让我起鸡皮疙瘩,像只刺猬。我,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像只刺猬。
5.等我不在的那一天
外公开刀之前的每个晚上,我们几乎都在床上讨论与这个恐怖手术有关的话题。
外公说,他住院的时候,小呆瓜可以到阳台房间和我一起睡,但是不能尿床。外公警告小呆瓜,如果想尿尿,要先在床单下放个塑料垫。于是,小呆瓜当着我们的面,跑回爸妈房间,拿来他的塑料垫。
“小朋友的塑料垫。”他说。
“你是打算当我不在时,在我的床上尿尿吗?”外公说。
“嗯,小朋友会尿尿。”
那个塑料垫就这样,一直放在那里,等到外公一住院,小呆瓜就去拿出来,垫在床单底下。外公住院之前的每个晚上,他就尿在自己没铺塑料垫的婴儿床上,他不在乎弄湿自己的床。
我们也爱谈“等我不在的那一天”的话题。外公每次都是这样起头:“等我不在的那一天……”然后,讲他准备给我们俩的遗嘱,小呆瓜和我还会为此打架,因为我们都想要外公在乡下的房子、账户里的钱、假牙、彩票、围巾……有一天,我们还为外公晚上用来喝特制浓汤的汤杯打了起来。
但是,当我妈开始帮外公收拾住院行李时,我的喉咙里打了一个大结,吞口水的时候,像只火鸡;小呆瓜也一样,我听到了他吞口水的声音。
我妈在行李箱里塞进两件新睡衣,外公说:“不用准备睡衣啦,他们会给我穿大衬衣。”我妈没听进去,因为她要让护士知道,这个老人是有家人关心的。
我打开我的小猪存钱罐,想趁外公出发前,买礼物给他,但我的存钱罐空空的,于是,我只好拉下脸来求助小呆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这次,他从爸妈的弹簧床垫底下,抽出了一张1000比塞塔的纸钞。
我们到了大街上,准备在快照亭拍几张照片。我们先做了一次彩排,然后我抱起小呆瓜,投了钱。紧接着,我们开始紧张,为了抢镜头而打起来。小呆瓜抓我的脸,我把他往后推,咔嚓,第一张照片;我张开腿,打算让小呆瓜滑到地上,咔嚓,第二张;第三张,小呆瓜爬上来,抓我的头发和眼镜;第四张,他正准备咬我的脸。
突然间,机器停了,我们也不打了。我们站着不动,我抱着小呆瓜,两张脸靠得很近。我们都喘着气,流着汗,我们正处于最适合拍照的姿势,但已经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我们走出快照亭等照片,总共有四张照片,看起来好像儿童犯罪电影的场景。快照亭隔壁有个卖塑料相框的摊子,我们买了一个可以放四张照片的相框。卖相框的叔叔可以帮我们在相框上写字,于是,我们请他写:外孙们会永远怀念你!
我们回到家,把礼物送给外公,外公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做出好像正在打架的姿势,”我说,“这是为了让你记得我们平常的样子。喜欢吗?”
“非常喜欢,”外公快流出眼泪了,“等我走的那一天,你们一定要买个一模一样的相框,放在我的坟墓里。”
现在,换我们哭了。
“你们别理他,”我妈说,“他这么说,只是想要让你们亲他。”
然后,我们一起在外公的脸上亲了六七下。
6.鸡翅手臂
我妈不想带我们去医院,她怕打扰到病人。小孩通常都会乱动病人的点滴和病床升降开关,把垂死的病人吵得哇哇叫。然后,就会有个像卡车一样大的胖护士走进病房,对妈妈们说:“拜托,请把他们带到我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如果不把他们带走,我就给他们打上一针镇静剂,然后带他们到儿童等候室,那是我们专门为顽皮的小孩所设置的。”
我妈一边说,一边扮演起恐怖护士的角色,小呆瓜已经吓得躲进吧台桌里。而我,虽然已经够大了,但还是无法不去想象,那个有着成堆被打完镇静剂的小孩的儿童等候室。虽然我知道,我妈讲这些故事是为了说服小呆瓜,但我是个敏感的孩子,这种故事对我还是会造成影响。
就在我们吓得发抖时,电话响了。一听到电话铃声,小呆瓜又立刻躲进吧台桌里,从里面关上小门。我则躲到沙发底下。
我们马上知道打电话来的是外公,他是向邻床的爷爷借的手机。他说,他已经做完身体检查,两个钟头后,就要进手术室了,他希望我妈带我们去医院,他想在进手术室之前,跟我们道别。我妈却拒绝了,她说,小孩子去医院只会惹麻烦。手机里传来外公的尖叫声,然后我妈说:“好啦,您说的都对。”
问题是,现在我们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把小呆瓜从吧台桌里抓出来,帮他穿衣服,带他上公交车。当我们准备从公交车上拉他下来时,他就像只帽贝似的,死死地粘在座椅上。
然后,我们要再费力气把他拉进医院。直到我们给他买了一条巧克力棒、一包小熊饼干和一些零食后,他才不再害怕了。只要买东西给小呆瓜,就能安慰他,这一点我就不便批评了,因为我也是这样,毕竟我们是兄弟。
到了外公的病房,我可怜的外公正看着邻床的爷爷吃东西,他的餐桌被撤走了,衣服也被脱掉了。他用床单遮着身体,光溜溜的手臂跑了出来,他的手臂又细又瘦,垂着一点点皮。小呆瓜和我想着同样的事,他爬上床,用指尖碰着外公手臂上垂下来的皮说:“外公有鸡翅手臂。”
我们都笑了,我妈也是。她接着说:“好了,好了,你们别太高兴了,等一下又要开始胡闹。”
我妈说这话时已经太迟了,小呆瓜已经在床上边跳边唱起来:“鸡翅手臂!鸡翅手臂!”而我为了炒热气氛,把床的升降开关调上调下。
我妈看着我们说:“我早就料到会这样。”然后,她向邻床的爷爷借手机打给露易莎,我听到那位爷爷说:“您没有其他家人了吧?”
外公还没来得及回答,说我们是他在这个地球上唯一的两个外孙、户头存款和乌鸦山小农舍的唯一继承人。
这时候,一位护士走了进来,说:“时间到了!”
7.泄露秘密的彩票
当护士讲了那句“时间到了”,整个病房顿时充满一股神圣的宁静,以至于外公吞咽口水的声音,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看到胖护士,小呆瓜立刻把头塞到外公的枕头底下,他是那种相信“把头藏起来别人就看不到他”的小孩。
直到去年,露易莎和我妈还在跟他玩“咕咕!找到了!”的游戏。她们把餐巾蒙在小呆瓜头上,然后,我妈和露易莎说:“咕咕!”小呆瓜就把餐巾取下来,说:“找到了,找到了!”然后三个人笑得开心不已。
就这样,凭借这个游戏,她们成功地让小呆瓜以为,只要把头蒙住,他就消失了。从此没有人能改变他这个想法。当我妈拿着满汤匙的饭菜,追着喂小呆瓜时,他就把餐巾蒙在头上。你若从他头上拿开餐巾,他会再蒙上去,说:“小朋友不在这里。”这时,就算我妈用最残酷的处罚威胁他也没用,小呆瓜说不在,就是不在。他已经说服自己,当他把餐巾蒙在头上时,就没有人看得见他。
我老早就警告过我妈:“这个游戏迟早会给你惹麻烦。”
我妈却说:“你真小气,我们只是跟他玩一下,你别这么爱计较好不好。”
回到医院的场景。外公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动着,小呆瓜处于消失的状态,其余的人一动也不动,护士微笑地看着我们。
我认为,世上有两种护士,一种是很坏,一种是假装很善良。外公的护士属于后者,她就算微笑也骗不了我。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我开始想象,她手里拿着针管,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从我们背后扎下去。你终于看到,我妈讲的恐怖故事对我们的影响了吧!
这时,两位粗壮的男护士进来了,他们把外公从床上抬起来,放到另一张小床上。
外公吞下最后一口口水,说:“好了,孩子们,别再那副表情了,他们只是帮我切除前列腺。”
我还是无法想象,拥有一个没有前列腺的外公是什么滋味,于是我问:“外公,他们把你的前列腺切掉以后,会怎么做?”
“丢进垃圾桶啊。”
“用来做成太太们用的面霜。”其中一位粗壮的男护士说。两位男护士一边笑着,一边把外公的小床推到走道上。
我妈、我和小呆瓜一起走出病房,小呆瓜还在头上盖了一条从厕所拿出来的毛巾,以防万一。
“您的外孙们还真爱您呢!”胖护士说。
“爸爸,您可不可以叫医生不要把前列腺丢掉?”
“因为我需要保湿面霜。”我妈开玩笑地说,所有的人也都在笑。
“好,我会告诉医生的。”
“您可别忘了啊!”
外公的小床停在电梯门口。我妈在外公额头上亲了一下,对他说:“好啦,爸爸。您放心,您醒过来后,就会看到我们都在房里等您。”
接下来,她举起小呆瓜,让他亲了外公一下。小呆瓜掀起头上的毛巾一角,亲了他一下。然后,我用力拥抱了外公一下。
电梯门开了,胖护士说:“好了,你们外公要做的手术没什么啦。”
“他们爱外公,比爱妈妈还多呢!”我妈的口气似乎带着愤恨。
我差点儿就相信,她们说的这个手术没什么大不了,切掉前列腺就像擦掉鼻涕一样简单,但是,我妈突然一脚挡住电梯门,急切地问:“爸爸,您最近一次买的彩票放在哪里?”
我想起我们一起在电视节目上看过,某个老先生死前,忘记交代彩票放在哪里,结果彩票中了奖,那家人到处上节目说,一定是被谁或谁偷走了。我想起外公曾说:“你们别担心,我临死前,一定会先告诉你们,我把彩票放在哪儿。”我妈说:“不然上电视讲这些就太丢脸了。”
我妈的这个问题,让我证实了最可怕的猜测,也许外公会有生命危险,只是没人肯告诉我们。
“我想,我应该放在泡假牙的杯子底下了。”
这是电梯门关上之前,外公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能够再见到这位“前列腺炎超人”吗?
第二部 两名无依无靠的弃儿
1.我们在医院里的生活
我妈说,她要带我们回家,因为外公做完手术后,不能忍受我和小呆瓜的胡闹。直到我们发誓会很乖,我妈才说:“好啦,好啦。但是只要你们一捣蛋,我就马上送你们回去,而且会先被我修理一顿。”
我妈手上还拿着借来的手机,打给好几个每天下午一起聊八卦的太太们。我们决定不吵她,开始跟在病人后面散步。小呆瓜头上仍然盖着毛巾,我们用和那些老人同样的速度走路,像在游行一样。
我们前面有三位老人,他们都穿着长衬衣,手上拿着不知装着什么黄色液体的袋子,有的袋子里只有一点点液体,有的满满的。当我们走到走廊尽头,就转身沿着另一边走回来。我们走得很慢,就像那些病人一样。我得防止小呆瓜跌倒,因为他头上盖着毛巾,什么也看不见。其中一位老人转过头来提醒我,别让小呆瓜被他手上袋子的线绊倒。我想,医院用线把那些老人和袋子绑在一起,一定是为了不让任何人随便拿走袋子。
我发现在医院的走道上,跟着病人散步应该保持距离,否则就会迎面撞上。我对小呆瓜解释着,因为他是个不跟任何人保持距离的小孩。
就在这时,他突然撞上一位老人。他想伸手抓老人的袋子,以免摔跤,老人则紧紧抓住自己的袋子,好像里面装的液体是黄金一样。小呆瓜就这样硬生生地跌坐在地上,他赖在地上,怨恨地看着老人,左右搜寻着妈妈。
当他终于看见我妈,而我妈也看到他时,他立即发出一声哀号,然后大哭起来。我妈对着电话里的朋友说:“喂,我等一下再打给你,我儿子跌倒了。”
当她经过老人身旁时,忍不住说道:“您也应该小心一点儿,小孩子差点儿连牙齿都摔掉了。”
“还说呢,他踩着我的脚半个钟头了,还差点儿拉掉我的袋子。”
我和小呆瓜在走道上坐下来,以免制造更多意外事件。我妈又回去继续打电话。我们听到一位老人说,医院里因为病床不够,所以,有的病人就被搁置在走道上。我和小呆瓜立即想到,我们应该帮外公占好病床,否则就会被别人抢走。
我们进了病房,邻床的老先生睡着了。我推着小呆瓜的屁股——那是他最重的地方,好让他爬上床,接着我也爬上去。
我们玩了一会儿扮演病人的游戏,我先装死,然后小呆瓜用他的魔力手指对我点一点,我就复活了。有一次,我故意装得久一点儿,让小呆瓜至少使用十次魔力手指。我注意到,他开始紧张了,我差点儿笑出来,但强忍住了,只在心里笑。
“小玛诺林,不要死!小玛诺林,活过来!”
他快哭了,我大声笑起来,而他竟然朝我脸上猛吐口水。
“你这个脏鬼!我陪你玩,你还朝我吐口水!”
有一会儿,我们彼此不说话,但后来,我想让他去问邻床的老先生,可不可以打开电视来看,就只好先向他示好。
小呆瓜碰了一下老先生的手臂,但是他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吗?”小呆瓜问。
“不能这样!”我喊着,因为他正想用自己的口水,吐醒老先生。
这时,老先生被吵醒了。然后,小呆瓜——这个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小孩说道:“电视。”
“什么电视?”
“小玛诺林和小朋友要看电视。”
“要花钱呢。”
小呆瓜向他伸出手来。
“给小朋友钱看电视。”
“真是莫名其妙。”老先生说着,给了他一枚硬币。
小呆瓜对着电视投币处投进硬币,拿着遥控器跑回床上。电视上正在播一场斗牛秀,老先生说就看这个频道,但我们不能看斗牛秀,这是儿童保护法禁止的。我们转到卡通台,因为小呆瓜喜欢,他用尽力气,大声唱着他已经会背的主题曲。
过了一会儿,有人送点心来给老先生吃,那个男护士也给了我和小呆瓜一包饼干,我们还把老先生吃不完的点心全部吃光了。说实在的,我们已经爱上了医院里的生活。这时,我妈走进来,把手机还给老先生。
“没电了,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您没做什么?太太,您把电池都用光了,您没打到国外去吧?”
“没有。虽然我可以这么做,但我是个老实人。”我妈生气地说。
小呆瓜下了床,跑到妈妈面前,摆出一副要与人较量的姿态,他老早就被训练好,当有人欺负妈妈时,要挺身而出。我们在紧张的气氛中过了几分钟,直到那两名推床男回来,宣布以前的前列腺炎超人回来了。
“要叫醒他,别让他睡,让他保持清醒。”
我们必须执行的任务就是让外公醒着,不计任何代价。
“这几个孩子会让人好好睡吗?您太不了解他们了!”
2.小呆瓜的妈妈
推床男把外公放回到病床上,外公叫着:“啊!啊!啊!”他正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我和小呆瓜想掀开他的被单,看看他的疤痕是否像鸭嘴笔画的那么直,但推床男用大手搭在我们肩上,交代我们要让外公保持清醒,但不准碰他,说完之后,他们就消失了。要我们待在外公身旁,但不碰他,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我们是平时都乱踩在人家身上,以表现亲昵的小孩。
外公看起来真可怜,每隔一会儿,就叫一声“啊”,想睡却不能睡。我们在他耳边说:“别睡,外公,有死掉的危险啊!”
我妈又跑到外面打电话去了。为了让外公保持清醒,我们决定按病床的升降按钮。我们又向邻床的老先生要了硬币,打开电视,让外公靠着高高的病床当沙发。他不叫“啊”了,现在改叫“哎”。邻床那个爱告状的老先生按了床边的呼叫铃,然后胖护士就出现在了门口。
“拜托您看一下,这个可怜的人被他们弄成这样了。”
外公被我们扭向一边,看起来很可怜,嘴张着,歪着头。
胖护士问,是谁把我们教成专门折磨外公的坏孩子。小呆瓜回答:“我妈。”他还带着一贯讲起妈妈就满脸甜蜜的微笑。胖护士摇了摇控制杆,让病床和外公的身体都恢复平躺状态。
外公小声说:“唉!”
邻床的老先生说:“他快被整死了。”
胖护士头也不回地说:“您闭嘴!”
小呆瓜的妈妈,“他妈妈”,他爱这么说,但他不明白,是我先来到这个地球上的,她也是我妈。
他妈妈正站在门口,我们开始发抖。世上如果有比打镇静剂的护士还恐怖的人,那就是发脾气的妈妈。但小呆瓜的妈妈是难以预料的,这次,她不像往常一样教训我们,而是护着我们说:“小天使们,他们做这些,是因为他们太爱外公了。”
“太太,有的亲情是具有杀伤力的。”邻床的老先生说。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对我们有成见。
“您最好先带他们回家,”胖护士说,“在病人好点儿之前,别让他们过来。”
“亲外公一下。”小呆瓜的妈妈说。
“要轻轻的。”胖护士说。
我和小呆瓜慢慢地靠近外公。
“外公,我们走了,他们不让我们留在这里,他们说我们在烦您。”
小呆瓜不让人家把他抱起来,他自己挪近一张椅子,爬了上去,他有这种独立自主的胆识。
“外公没有前列腺,外公痛痛。”这是小呆瓜在外公耳边讲的话。
外公点头表示同意。
“小朋友的奶嘴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东西,塞到枕头底下。
只有我妈和我了解,小呆瓜刚刚送出去的礼物是多么贵重,他竟然把伟大的奶嘴送给了外公。他生日那天,这东西被我扔到窗外,最后全家都得下楼去找。
有一次,这东西掉进马桶里。因为小呆瓜喜欢看自己刚出炉的“产品”,那天的产品大得让他赞叹,当他说“哇”的时候,那东西就掉进了马桶。我妈想丢掉那东西,但小呆瓜哭天抢地,我妈只好把它煮沸消毒后还给了他。
所有人都叫这东西“嘚嘚”,这是小呆瓜的收藏品中最有价值的,连博物馆里的国宝都比不上。小呆瓜用这东西蘸所有的酱料来试吃,像个拥有20支叉子等级的大厨。这是他每天晚上吃过晚餐后,躺在沙发上含着发出“啾、啾”声的东西;这是一旦不见了,就让他哭得像只小牛的东西;这是让我们翻遍整个家寻找的东西;这个东西曾让爸爸必须在某个星期一从瓦伦西亚奔回家,因为我们抱着小呆瓜上卡车向他道别时,不小心掉在座椅上,所以他赶了将近四百公里的路送回来,只为了让小呆瓜能睡觉。这就是小呆瓜刚塞进外公枕头底下的东西。小呆瓜妈妈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也是,但我掩饰了一下。
“外公,”我问,“要我帮你戴上假牙吗?”
“他现在用不到牙齿。”
小呆瓜的妈妈牵起我们的手,她说要带我们去露易莎家。
3.两名弃儿
我妈,或像我上一节说的,小呆瓜他妈,在我们的旅行袋中塞了几套换洗的内衣裤。她看着我们,好像我们不是她儿子,而是她刚在街角发现的两个小孩,她边思考边说:“我要打电话给露易莎,问她这两个小家伙可不可以在她家待两天。”
但当她拨了号码,想了一下又说:“嗯,要是我打给她,有可能她想一想就说不行,她会说:‘哎呀,真可惜,我有很多事要做,不然我多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啊,我最疼他们了,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但现在我没办法陪他们,因为我跟美容师约好了,要去电疗除毛。’”
我妈看了我们一会儿,继续自言自语:“假惺惺!当她去避暑时,我就得帮她浇花、收信,帮她开关百叶窗防小偷。我忍受她的地方,就连她先生都无法忍受。我不用先问她,我一定要他们留在她家,不然我就不叫卡塔琳娜!”
我妈说完,打开门,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出发!”
她一溜烟地消失了,我们只得跑着跟上她,她的速度快如闪电,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到了楼下的露易莎家。她站在露易莎家门前,当她准备按门铃时,动作却停住了。
她带着愤恨的表情说:“现在,她一定穿着花花居家服,然后虚伪地站在我面前说,‘哎呀,怎么不早说呢?我这么疼小孩子。但是真的不行,我约了时间要去做减肥指压课程。’厚脸皮的露易莎,什么都只想到自己。一会儿去按摩,一会儿去逛街,连个小忙都不肯帮。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我们用力注视着她,连眼睛都看痛了。我妈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然后我们会向爸爸告状。但是,我妈会反驳:“我整个星期都一个人在家,当然会自言自语。”
对我妈来说,我们都不是人。
她突然给了我们一个微笑,真让我们胆战心惊。她说:“好了,儿子啊,要当乖孩子,没必要让别人知道你们的真面目。露易莎开门时,你们就说,我赶着去看外公了。就这样,再见!”
她丢下这句话,随即按了门铃,就忽地跑下楼去。露易莎开门时,就只剩我和小呆瓜站在那里了。我们手上拿着旅行袋,像两个无辜的弃儿。
露易莎穿着花花居家服来开门(我妈真是神机妙算),用几根长木筷挽着头发,手上抱着邦妮。
“怎么了?你们不用上学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幸好,小呆瓜用他绝佳的沟通技巧做了解释。
“小玛诺林跟小朋友留在这里。”
他不假思索,一把推开露易莎,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什么?你们留在这里?”
“这里有我们换洗的衣物和睡衣。”我说。
“这算什么?”
“睡衣用来睡觉。”小呆瓜说。
“你妈这是怎么了?连来说声‘我的儿子们就拜托你了’也省了?”
“因为她赶着去医院……”
“借口!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我整天的行程都乱了。你妈妈脸皮可真厚……”
露易莎继续批评我妈,这是小呆瓜很难接受的事,他的下巴开始颤抖起来,他无声地哭了,很可怜的样子,像个没妈的小孩。小呆瓜什么也没说,走到我身边,爬到我身上,好像天底下只有我最了解他的不幸。
看到小呆瓜哭了,原本还骂个不停的露易莎说:“哎呀,我只是想对你们的妈妈说,‘还有谁比你们的露易莎更适合照顾你们呢?’”
小呆瓜停止了哭泣,把鼻涕擦在我的吊带裤上。我爱我的弟弟,但我也爱我的吊带裤。我把他放在沙发上,因为他想做他在家里会做的肮脏事,就是在沙发上揉搓鼻子。
露易莎飞也似的拿着一条手帕冲了过来,一边擦小呆瓜永远擦不完的鼻涕,一边说:“还是打电话给贝纳博好了,我换个衣服,我们去餐厅吃饭。你们的妈妈没帮你们准备比现在穿的要好一点儿的衣服吗?”
我和小呆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我们最好的衣服,这是我们星期天穿的衣服,也是去医院看外公时穿的衣服。”
露易莎把我们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嗯,我想你们需要大改变。”她的唇边泛起神秘的微笑,“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你们的妈妈一定认不出你们来。”
这位身穿花花居家服、头上插着筷子的女人,究竟想对我们做什么呢?我的身体冒出一股凉意。现在,轮到我紧紧地抱住小呆瓜了。
4.走向完美之路
露易莎脱下花花居家服,换上一件花花洋装。露易莎就是喜欢花,她有花的绘画,厕所里有喷上香水、能以假乱真的假花,阳台上放着塑料天竺葵,让人从街上看到,会以为那是真的。
露易莎正在换衣服时,小呆瓜想闯进露易莎的房间里,但露易莎说不行。小呆瓜就是这样爱装傻,每次有女人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喜欢插一脚。刚开始,换衣服的女人们还没注意到他,过一会儿,就发现角落里,有个小孩加紧吸奶嘴的声音,平常他吸奶嘴的声音是“啾、啾、啾”,看到她们脱衣服了,小呆瓜吸奶嘴的声音就变成急促得令人头晕的“吱、吱、吱”。我们也想请科学家来研究,小呆瓜看女人换衣服时的精神状态,但是,他们应该已经受不了卡拉邦切的怪现象了。
除了发出奇怪的“吱、吱、吱”声,小呆瓜盯着她们看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我妈的一些女性朋友会说:
“卡塔琳娜,这孩子看我的样子,有点儿……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卡塔琳娜,这孩子的眼神有问题。”有的人讲话比较直接。
露易莎,我妈最亲密的邻居,也是和我们最熟的人,说道:“卡塔琳娜,这孩子才四岁,就已经这么厚脸皮了。”
所以当露易莎说“我去换一下衣服”时,小呆瓜紧跟在她后面,但他吃了闭门羹,露易莎在他的鼻子前把门关上了。
露易莎决定,要把我们改造成她想要的样子。我们也很好奇,那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我妈说,我们是永远不会有所改变的孩子,如果有,也只会更糟。世界上其他小孩听到他们的妈妈这样讲,也许会留下心理创伤,但是我们有某种系统,妈妈对我们说的话都是耳边风。这种系统称为“自动清除记忆系统”,我爸爸也有。
跟着露易莎出了门,我和小呆瓜生平第一次感谢我们的公寓没有电梯,因为露易莎喷了至少半瓶香水。走到大门口时,我们已经想吐了。
露易莎说带要我们去百货公司,接下来再去贝纳博的包心橄榄工厂找他。到时候,他一定认不出我们。贝纳博会说:“露易莎,这两个痞子小孩是谁呀?”
我对露易莎说,我不想看起来像个痞子,因为在我们小区里,如果有人叫你痞子,就表示谁都不想理你。我不太了解“痞子”的意思,但我知道,小区里几乎连半个痞子都没有。我猜,那应该是穿着蓝色长裤、头发分线明显的人。还好我的头发不会那样,因为我们家人脑袋瓜上的发旋,会让头发一撮往东,一撮往西,没有任何梳子可以控制。
露易莎对我讲了一会儿自由和放纵的差别,但我没听懂多少,因为我正在想着,现在,班上的同学一定都在课堂上,假装听亚松森老师讲课,还装出认真的样子。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从这边到那边(以眼镜的脚为界)的微笑,因为我可以不用跟他们一起。
于是,我假装专心听露易莎说,现在的小孩外表邋遢(不知我们是否也包括在内),又没教养,老是穿着运动服,配上臭死人的运动鞋,真不懂他们的老师怎么没有一进教室就被熏晕。我想象着这样一个场景,整间教室坐满像露易莎这样的学生,都穿着花花衣服,喷上半瓶香水,而我是那个老师,一走进教室,就晕倒在学生面前。
我看看小呆瓜,当然,他只是自顾自地玩。你也看到了,对我们说教是没用的,我们根本听不懂。不是我们不听,而是我们的头脑,根本拒绝接收这样的信息。
露易莎停了下来,我和小呆瓜喘了一口气,虽然我们没有认真听,但假装在听也是很累人的。露易莎指着我们眼前的建筑物说:“就是这里!等你们出来以后,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我想象我们搭着自动扶梯,穿着臭运动服进去,接着,从这栋大楼另一边的自动扶梯出来,变成两个臭美的小孩。
我们正站在儿童改造大本营门前,要和过去的我们告别。这让我有点儿伤感,但我鼓起勇气,和小呆瓜一起走上自动扶梯,手拉着露易莎。我似乎看到,过去的小玛诺林和过去的小呆瓜在门口对我们说再见。
你大概以为我疯了,但是到了晚上,当我和小呆瓜躺在露易莎家客房的床上时,小呆瓜说,他也有这种感觉。
5.一个没有心理创伤的孩子
露易莎冲向即将改造我们的部门。我们跟在她身后,沿着自动扶梯上楼,越过几株植物。突然间,露易莎停了下来,她的动作太突然,以至于我和小呆瓜一头撞上了她的屁股。
“蹦嗡嗡!蹦嗡嗡!”这是我们的大头撞上露易莎的屁股时发出的声音。当我们抬头想看看,露易莎为什么突然停下时,只见她嘴边带着微笑,好像找到了她的目标。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弹了一下手指,就像外公在绊脚石酒吧,要艾希先生再给他第二杯红酒时一样。她一弹手指,立刻出现了两位店员小姐,小呆瓜和我都觉得,露易莎好像有超能力似的,至少有使唤人到面前来的能力。
露易莎站在一对假人小孩模特儿前,看呆了。那两位店员小姐对她道早安,问她需要什么,有什么可以为她服务的。但露易莎完全不理会她们,好像听不到任何人在讲话。
突然间,她说:“看到这两个小孩了吗?”她指着我们,我们躲在她背后,头因为刚刚的撞击还在痛。“我希望他们变得像这两个模特儿一样。”
两位店员小姐认真地看了我们一下,然后抓了抓头,动作里充分表达出一丝担忧。这让我们感到很害怕,我们又重新把头缩到露易莎的背后,完全被遮住。以她的身材来遮挡人,至少可以再躲三个像我们一样胖的小孩。
其中一位店员小姐,用好像刚接下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的语气说:“很困难,但我们会尽力的。”
然后,那三个女人(露易莎和两位店员小姐)开始在我们身上摸来摸去,用布尺量我们的尺寸,又谈起尺寸的大小和衣服的颜色。我对露易莎说,别买蓝色的裤子,免得被伊哈嘲笑,按照他的说法,蓝色就是痞子的颜色。但露易莎要我闭嘴,因为花钱的人是她,她要我别找麻烦。
五分钟后,那三个身负重任的人带来好几件裤子、衬衫,露易莎嘴里还叼着一条皮带。
我们到了试衣间,那里有一位看管试衣间的小姐,我请她好好数一数我们带进去的衣服,以免我们挟带衣服回家。那四个女人一起笑了,她们觉得我是个有趣的小孩。
露易莎想跟着我们走进试衣间,但小呆瓜推了她一下,不让她进来。她坚持要进来,小呆瓜就在她的屁股上咬了一口。
露易莎像疯子一样大叫起来,小呆瓜趁机把试衣间的门关上,把她留在门外。有时候我觉得,有这样的弟弟很幸运,因为他会做我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而且不会有人处罚他。
我和小呆瓜都不喜欢女人看着我们换衣服(这里的女人是指露易莎和我妈),因为当女人看到你光溜溜的身体时,都很挑剔。她们会眯着眼睛仔细看你,还会毫不掩饰地谈论你身体的各个部分。对小呆瓜,她们会说:“好好笑的赘肉和大肚皮哦,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是个短脖子。”
对我,她们会说:“这孩子的肚子根本像是40岁男人的,屁股也快和面包师傅的一样大了。当然啦,这孩子不爱运动,不像别的小孩一样爱踢球。这孩子只会偶尔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公园里的长凳上坐着,像个老爷爷一样。你看他的下巴,我再也不让他吃蛋糕了。”
这些评论都是当着我的面讲的。而我,并没有受到心理创伤。我希望心理学家可以来研究我这个案例,可惜他们不来。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呆瓜也不喜欢这两个女人谈论他的身材,于是我们决定,不再让任何女人看到我们光溜溜的身体。
当露易莎还在抱怨被咬了一口时,我们开始在试衣间里试穿衣服。我们在镜子前变成了穿蓝色裤子的痞子,这时,小呆瓜说:“小朋友要大便。”
他用十分紧急的表情说了这句话,我弟弟是个不会说谎的小孩。
6.穿蓝色衣服的小孩
我妈说,小呆瓜是全世界最不懂得选时间的小孩。没有水的时候,他会喊口渴;没有床的时候,他会想睡觉;没有食物的时候,他会喊饿;没有马桶的时候,他就要大便。而且,他从来都无法多忍耐一下。当他渴了,我们得赶紧跑进路边任何一家酒吧;当他饿了,我们得赶紧去买蛋糕;当他的奶嘴掉了,我们也要赶快去买;当他想大便时,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把手放在屁股后面,满脸通红,然后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多少次,我们必须赶着爬楼梯,从地铁站跑出来,冲向任何可以解救的地方,即使是路边的一棵小树也好。在他才三岁时,老是得在大街上脱裤子解决,现在,他已经改进了一些,能忍到最近的酒吧了。但他还是一样没耐性,当他想吃冰激凌时,就会开始哭叫,直到我妈给他买了才罢休。说实话,这对我也有好处,因为我也能顺便得到一个冰激凌。因此,最近我有时会怂恿他哭,好让我妈买冰激凌给我们。
然而,如果这小子自己并不想吃,就算你再怎么坚持让他表演哭闹,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很多次,我靠近他耳边,对他说:“快哭,等一下我就让你跟我和大耳朵去公园玩。”但他却唱起歌来,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真是个残酷的孩子。
当我看到他在试衣间,穿着蓝色痞子衣服,把手放在屁股后面时,我就开始紧张了:“你别在这条裤子上乱来,这不是我们的。”
“小朋友拉屎。”
小朋友拉屎。这是他的句子。我觉得小孩子这样讲不好听,但教他别的说法,他也学不会。我曾经花了一整个星期教他:“你应该说,我要大便,因为小孩子说拉屎不好听。”然后,他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说:“小朋友要大便。”
我拍手称赞他,还送他一张石版画当奖品。我就这样教了他一遍又一遍,但到了紧要关头,他又对我们宣布:“小朋友拉屎。”
最后的结果是,他赢走了我所有的石版画,而我的英式礼仪课程却宣告无效。我妈说:“放弃吧!反正你自己也不是什么礼仪博士。”
你看看,我想帮弟弟做点儿事,我妈却不肯放手让我去做。
小呆瓜的脸越来越红,一如往常。露易莎开始怀疑,我们怎么会这么安静。
“小朋友,”她边叫边敲着门,“发生什么事了?我可不太相信你们。”
情势已经紧绷到极点,我拜托小呆瓜千万不要这么做,但是我知道,用强迫的方式对他没有用。接着,我听到一声可疑的声音。
“一颗小屁。”小呆瓜说。他喜欢把事情说清楚,免得别人心里留有任何疑惑。
“两颗。”他再度宣布。
试衣间里的空气立刻变成灰色的,还好门没有顶到天花板。假如我们是在电梯里,我可能也会缺氧窒息了。
我开始动手,帮他脱掉蓝色的痞子长裤,这是最令我担心的东西。我告诉他,现在我们要跑着去厕所。
“小朋友到不了。”
“你到得了,等着瞧!你就这样用力挤,用力,用力,眯起眼睛用力挤,然后,你就知道多有效了。”
他学着我教的所有动作,模仿得近乎完美,只是我忘了告诉他一个重要的细节。我忘记说往里面挤,而他却是用力往外挤。他脸上的潮红退了,现在,这个金发男孩用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他看起来很严肃。
“好了,跑出来了。”
我们小声地说着,免得被露易莎听到,她还在门外用指甲敲着门。
“你真是个大笨蛋!”我低声吼他。
他又开始抖动下巴,好像快哭了。这是他的另一种特别的哭法,那是一种无声的,让我们全家都会因怜悯而想跟着他一起哭的哭法。
“好了,别哭了,我会解决的。”
我自认为是救星哥哥,是把小弟从牢里救出来的大哥;是把倒在人行道边喝醉的小弟带回家的大哥;是替小弟付清赌债的大哥。救星哥哥就是我。
我脱下小呆瓜的内裤,憋住气,以免臭味钻进鼻子里。大便就在内裤里,我把它包起来,从门下面塞到隔壁的试衣间,这样就没有犯罪证据了。
然后,我打开门,对露易莎说:“不太合身。”
“是时候了,你们让我在这里等了半个钟头。”
她把头探进试衣间里,眼神像杀人犯一般狐疑,说:“怎么有股难闻的味道?”
“小呆瓜刚刚放了两个屁。”
“你真脏啊!”她对我说。
弟弟做了这些事,被骂的却是我。
“这孩子为什么光溜溜的?”露易莎问。
“我妈忘了帮他穿内裤。”我用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敏捷反应回答。
“你看看,你妈就是这样!”
露易莎帮我们买了内裤。我们俩都买了,因为她坚持要看我穿的内裤,然后发现,我的内裤上面有番茄图案。她让我们穿着新行头,带我们去厕所里弄湿头发,帮我们把头发往后拨。我们从没穿过这么直挺的衬衫,感觉像没有脖子似的。我们跟刚走进这里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这让我们感到害羞。
这真是个改造人的百货公司。店员小姐一直说我们好可爱,露易莎忙着付钱,我和小呆瓜就站在模特儿旁边摆姿势,直到我们自己都笑起来。
露易莎牵起我们的手,说现在她是真心喜欢跟我们走在街上。正当我们沿着手扶梯下楼时,我们听到从试衣间里传出尖叫声。有人叫着说,不知是谁在试衣间里大便,还把大便留在地板上。
“现在的人真没公德心!”露易莎生气地说,“在试衣间里大便,在街上撒尿,在街角呕吐。这世界真是疯了,我的天使们。”露易莎说着,现在她对我们两个穿蓝色衣服的小孩感到很骄傲,“轮到你们生活的世界,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们对她微笑着,好像我们这辈子连个盘子都不曾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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