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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得主郭文斌最新散文力作《守岁》
守是归途,守是优雅,守是自然,守是幸福
一曲西部生命的歌吟,一片西部乡土的深情
为您安驻岁月的美好,唤醒心灵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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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大地之美大文化散文系列”之《守岁》是西北著名作家郭文斌的最新散文集,作品集结了近几年来作者在散文领域的精品之作和最新创作。为守住中国传统文化之根,作者以具有浓郁西北风格的真性情文字,将岁月、农历、大年、安详、母亲等具有代表意义的意象一一抒写,表达了对生命的尊重、对天地精神的崇敬、对文学理想及本原的回归。作者将大善、大爱、大美裹挟在平实甘醇的文字中,向读者展示了这片大地上最易被人们忽略的风景和传统文化中最易被人们吸收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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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生平及职务:祖籍甘肃,1966年生于宁夏西吉县。先后就读于固原师范、宁夏教育学院中文系、鲁迅文学院。现任银川市文联主席,《黄河文学》主编。为宁夏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宁夏大学、宁夏师范学院客座教授。
作品:著有畅销书《寻找安详》(出版后半年内重印三次)《〈弟子规〉到底说什么》、小说集《瑜伽》、散文集《守岁》、诗集《我被我的眼睛带坏》等十余部,出版有《郭文斌论》。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外文。
荣誉:长篇《农历》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在最后一轮投票中名列第七。短篇《吉祥如意》先后获“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鲁迅文学奖”;短篇《冬至》获“北京文学奖”;散文《永远的堡子》获“冰心散文奖”。《腊月,怀念一种花》被中央电视台推荐为“影响过我的文章”。全国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郭文斌是西北“文学银军”的领军型作家,是继张贤亮以后宁夏文坛最有影响的作家。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他针对现代人的焦虑,提出安详文化,为当代人回归心灵,找到幸福和喜悦指明了切实可行的道路,真正达到了文学影响人的心灵的正面作用。并受邀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和多省市演讲,深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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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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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灯时分
清明不是节日
红色中秋
腊月,怀念一种花
守岁
我的大年我的洞房
全本戏
一片荞地
永远的堡子
布底鞋
时间简史
儿子如书
蛋黄色的办公室
生命之河
我是一杆什么笔
山水写意
花事
想起了旧房子
生命就像一缸米
时间果汁
人生就像一次刺绣
不知道的人在说知道
一片雪地
一只手拍手的声音
在天山
静是一种回家的方式
给是天地精神
好老师是一盏灯
追月之彩云
二十年前一则日记
文学到底是什么
提防不洁的文字与长命百岁的文学
以笔为渡
如莲的心事
在尘境中寻找真境
真快乐零成本
想写一本吉祥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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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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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这个“夜”,中国人把它叫除夕。“除”者,台阶也,像台阶一样的晚上,就是除夕。通过这个台阶,过去的一年成为年轮,被时光之主回收,新的年轮向我们展开。逝去的变成忧伤,即将到来的成为期待。忧伤和期待的交接,在我看来,就是祝福,就是“年”了。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散居在中华大地的炎黄子孙们为何不约而同地选择这一夜举行如此盛大的交接大典?这种让人震撼的“约定”是如何完成的?又为何千百年来会被如此彻底如此坚贞如此心甘情愿地遵守?
蓦然回首,发现答案就在古词“守岁”里。
而要搞懂“守岁”,先得推倒一个传说:
相传远古有一种凶恶的怪兽,人们叫它“年”,每到大年三十晚上,就要从海里爬出来攻击辛苦了一年的人们。人们为了躲避年兽,天不黑就早早关紧大门,不敢睡觉,坐等天亮。大年初一人们见面互相拱手作揖,互祝庆幸没被年兽吃掉。有一年除夕,年兽突然窜到一个村子里,差不多把一村人吃光了,只有一对挂红布帘、穿红衣服的新郎新娘平安无事。还有几个童稚,在院里点了一堆竹子玩耍,火光通红,爆竹声声,年兽也没敢光顾。此后,人们知道年兽怕红、怕光、怕响,每至年末岁首,家家户户就争相贴红纸、穿红袍、挂红灯、敲锣打鼓、燃放爆竹。可是有的地方老百姓不知道这些常识,常常被年兽吃掉。后来有一个聪明人燃香向天官求救,年兽才被彻底降服。从此,每到过年,人们总要以燃香为暗号,请天官赐福。
突然发现,这个“年”,说的就是时间。想想看,在时间面前,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鳞介虫豸,包括作为万物灵长的人,都未能幸免。
而要逃脱时间之“年”的攻击,唯有进入时间。而回到当下回到现场又是进入时间的唯一方式。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们唯一能够得到的,就是当下。
于是便有了“守岁”。
守岁是中国人度过除夕的专用词。越来越觉得这个词妙不可言。岁者,光阴也。为什么要守岁,因为它的特别。
守岁显然是一个象征。古人特意拿出这个带有交接意味神圣意味基因意味的夜晚,让我们打量被平时忽略了的时间。
换句话说,守岁,就是让我们进入时间,因为只有进入时间我们才能真正进入幸福,或者说进入真正的幸福。
而要进入时间,需要给灵魂松绑。而要给灵魂松绑,就要人们从物质中跳出来。而对物质的依附是人的常态。事实上跳是不可能的,灵魂被缚日久,只有解才能脱。
回到当下无疑是给灵魂松绑的最好方式。
香烛爆竹也好,社火大戏也好,都是对时间的提醒,人们在爆竹声中是在当下的,人们在傩意识中也是在当下的。
如果我们体会过真正的守岁,就会发现,当下是快乐的代名词,全然的当下就是全然的快乐,只有快乐,没有别的。
如果我们能够回到当下,那么时时刻刻都是守岁。
先人通过这种方式,让后生们学习品尝时间,品尝生命,学习和灵魂促膝对烛。
当祭桌上的那一缕香烟袅袅升起,我们仿佛能够看到,祖先向我们走来。那个平时给父母遮风挡雨的屋子里,此刻,除了父母和他的儿孙,还有爷爷奶奶,太爷太奶。等等。他们的目光在屋子的任何一方打量着你,亲切、温暖、家长。这时的屋子是一个空间,又不仅仅是一个空间。它在时间之河上漂移,又让时间之河凝固。
恍惚间,它让你觉得有无数同样的屋子交织在一起,让你觉得这时的空间不单是空间,还是时间,还是“岁”,被一家人守着的“岁”。
爹和娘在炕上拥被而坐,兄和嫂在炕头围炉而坐,小子们环绕在周围,静听年的脚步响过除夕,天伦之乐如水弥漫。直到“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这是乡土中国经典的守岁样式。那也许就是幸福最原始的状态了,就是亲情最原始的状态了。时间变得可看,可听、可嗅、可触。
桌上的烛光让我们看到被我们守着的“岁”是一种如何摇曳的状态,院子里贴花的灯笼把我们守着的“岁”染成温暖,墙里墙外的爆竹声把我们守着的微醺薄醉的“岁”一次次惊醒。
守,首先是守着一份怀念,对恩情的怀念;守,同时还是守着一份敬畏,对时间的敬畏;守,当然还是守着一份感恩,对造化的感恩。
守,还让我们明白,大年是时间的一个结扣,一个站台,时间在大地上以春夏秋冬四季的形态存在,过大年其实是上一个轮回的结束,新一个轮回的开始。古人让我们通过过年,了解生命的真相:生命是一个轮回。如果把人的一生看作为一年,那么也是一个春夏秋冬的过程。而除夕夜之所以让人们既留恋又伤感,就是因为它是生命轮回中最重要的一个站台。而轮回,正是忧伤的最大生产商、供货商。
这是一段被轮回迷狂化了的时间,就像是恋人初约;这是一段被轮回痴情化了的时间,就像是新婚之夜。“晨鸡且勿鸣,更鼓畏添挝。”真是希望它的脚步慢些再慢些,非常非常害怕它的失去,就像小时候把一年才能得到一次的水果糖含在嘴里,非常非常怕它融化掉一样。
到此,我们不难明白,和所有的节日一样,守岁,无疑是古人劝归的一声长调。
一片荞地(节选)
……
那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和娘在荞地拔野燕麦。看着眼前灯海一样的荞花,我问娘,荞麦是粮食吗?娘说,是啊。我说,我怎么觉得它不是粮食。娘看着我笑笑说,那你说它是啥。我说,它是娘。娘怔了一下,蹲下来,放下手中的燕麦,捧住我的脸一个劲地看。我就在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荞地。
……
是,我听你的。娘一步比一步紧地走着,像生着气,又带着逃离的欢欣,我追不上,只听见她说,是,我听你的。路遇一神算,打卦,卦辞曰:禄粮尽。我一急,惊醒,揣娘的手时,已凉了。哥已将地上的桌子挪到院里去,在地上洒了水。我知道我的娘将要离开了烟火了。
但娘又回过气来,庄里人不忍目睹娘停留在阴阳交界的样子。一个远重孙大声喊:太太,有啥说的你说,说了去!但娘固执地不走,什么话也不说,脉一阵有一阵无。
雨出奇的大了起来。我想象不出娘的一双小脚该怎么走。心里说,娘你要走就等到雨小了走吧。但娘并没有等到雨小,可见娘的路于雨水无关。
但娘最终暴露了她的留恋和牵挂。走了好几次都没有走起身。
接下来我就听见娘在一种杂沓的声音中。那种声音告诉我,娘在拼命地奔跑。身后是千万追兵。我的泪水又来了。沿着泪水,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我绕着表姐家的院子拼命奔跑,身后是气得不成样子的娘,娘在叫我回去上学,我说学有什么上头啊,还不如和表姐玩有意思。但是我最终被娘带走。我抹着泪一步三回头的走着,娘说,等到过年我再带你来和姐姐玩。娘啊,现在,你又是被谁追赶呢?过年,我站在老家的大门口,是否能够等你回来?一如小时候,你站在大门口手搭在额头上望着我回来一样。
蓦地,娘体内风一样的声音像被什么砍断。我清晰地看见,娘愣了一下神。
妹妹就从门里走进来。
我就看见娘搭在额头的手放了下来。
雨是随着娘咽完最后一口气停的。娘被人们从炕上挪到地上,脸被白纸苫着。这时,我竟没有丝毫的悲痛。我在专心地给娘正相、凉尸、守丧。为的是让娘体体面面干干练练地上路。
一庄人自觉地忙乱着。木匠叮叮当当地做着寿木;厨子吵吵嚷嚷地煎着献饭;阴阳写着领魂幡;香佬杀着引路鸡……
总觉得娘在某个地方藏着,总觉得娘会乘我不注意站在我身后,如同小时候娘找我吃饭我却藏在门背后或房梁上,等娘找不见又要出去找时,我却端着娘放在桌子上的饭跟在娘身后,做着鬼脸一口一口地吃。
但是几个时辰过去了,却不见娘从什么地方闪出来,才知娘是真的出门了,不在家了。
不久就有人来吊丧。献馍馍摆了一桌子,却不见娘动一指头。纸钱烧了又烧,也不见娘动一指头。姐成天的哭丧,嗓子都哭哑了。人真怪,来时自己哭,走时别人哭,两头都是哭,中间呢?
夜深了,人们一一散去。我跪在娘的身边守着娘。不顾犯忌,不时取开苫脸纸看看娘。这时的娘是那么安详,大海一样睡着,在痛苦之外,在感情之外。
凉尸用的是井水。里面泡了砖。砖轮换着置于娘的两肋间。心口上用荞面圈了一个圈,里面倒着白酒。我和哥不停地添着酒,换着砖。小时候,发高烧时,娘也是这么给我降体温。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娘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我的心里是多么甜啊。流着泪的娘是多么好看啊。娘啊,现在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你怎么还不醒来,看看儿子脸上的泪水。
躺在地上的娘以无言面对世人,正是这种无言受到了人们的格外尊敬。娘一下子拥有了香火,不再用筷子吃饭,不再用勺子喝粥,变得神秘莫测起来,不再喝鸡喊狗,不再呻吟,不再看世界,不再为哭声所动。娘是真正的成熟了。
突然,我有种被什么欺骗了的感觉。
天黑了时,大伙让我去睡,我不肯。娘明天就要赶路,娘在这个屋里的时间仅有一个晚上,我不愿将这个晚上交给瞌睡。我小心地给娘打着苍蝇。提醒打盹的姐不要压了娘的腿,娘有严重的关节炎。将油灯挑得很亮,娘的眼睛看不见。后来,我让哥和姐都睡去,说不清这是不是一种自私,我想和娘单独坐坐,聊聊。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当偌大的上房里只剩下我和娘时,我觉得我一下子越过了生死关界,恍惚中看见娘在时间中穿梭如鸟。我关了房门,我想通过这个动作提醒娘留心一下她身边的儿子。
果然,娘突然翻起身来,说,一觉咋睡了这么长。娘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说,放着炕不睡,睡在地上做啥。娘一把推掉身上的砖,说,还没压够么……不由伸手摸摸娘的心口,心口是那么冰凉;看看苫脸纸,苫脸纸一动不动。才知道娘是再也回不来了,一切都是妄想。
悄悄地叫声娘,娘。但是娘却无动于衷。小时候,自己重疾气绝,娘抱着一直叫,叫了整整一个时辰,竟将一个被大夫判了死刑的儿子叫了回来。父亲说等我睁开眼睛,娘的嗓子已经哑了。娘啊,现在你的儿同样哭哑了嗓子,你怎么就不醒来?那时,累了一天的你不也睡着着么,但是你的儿子哪怕是说个梦话,你也会惊醒。现在你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呢?
快起快起,迟到了……娘啊,这不是你在叫我起来上学吗?那时家里没有钟,你就是一挂钟啊。有一次真的要迟到了。我耍了脾气不去学校。你哄我哄着哄着就晕倒了。但是你很快就醒过来,自己掐着自己的人中说,快去快去,迟到就迟到,你就说娘没有叫你。现在,你就不能也迟到一次吗?
坏蛋,差点将娘吓死了……娘啊,你是否还记得那次,你从地里回来,我躺在炕上“已咽了气”。你吓得直叫我的名字,我也“活”不过来,你的眼泪就出来了。我就哇的一声抱了你的脖子。你就将我一顿好打。打完,说,坏蛋,差点将娘吓死了。现在,你怎么就不也吓一下你的儿子呢?
娘啊,如果有缘,我们再做一次母子。
就这么相守着。母子二人。在草铺里。如同一对羁旅的游子。娘啊,我们这是在哪一站呢?到底走了多少路,你咋就这么累呢?
娘就躺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无比遥远。仅仅一口气就将我们隔得这么遥远。
娘是真的走了?那么眼前躺的又是谁呢?没走么,又为啥叫不喘呢?叫不喘的娘还是娘吗?
天快亮时,哥来了。他让我去睡。我说,坐着吧。哥说,我听见娘在喊我起来套牛去。我说你是被娘叫惯了。灶上端来一碗饭,我吃不下去。我的娘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就不饿吗?我让哥吃,哥也不吃,哥在一根一根地抽烟。
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有说有笑的。我才知一个人的死对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足轻重。曾经给别人送过葬,也觉得不过是将一个人埋进土里去,并没如此的伤心和牵挂。这时才发现,儿子的脐带压根就没剪断,扯心啊。当初,儿从娘肚里走出来;现在,娘要从儿心里走出去。
按照风俗,每当亲戚来祭奠时,孝子都要哭的。第一批亲戚来时,姐就大放悲声。我却哭不出来。不料学姐叫了一声“娘啊”,泪就像早等着似的涌出来。伤心就如一个滚下山的碌碡,收也收不住。原来,娘就是伤心,就是泪啊。娘啊,小时候,什么时候脸上有泪水什么时候就有你的一双大手伸过来。现在,泪水就要将儿的心扯走,怎么就不见你的手伸过来?
殓棺的时刻终于到来。人们紧张地将娘抬进棺材,恐怕误了车似的;紧张地用麦草和白纸将娘卡死,可见娘的路一定很颠簸;不许人们互相叫名字,好像娘一下子就要叛变。娘被紧紧地卡死在棺材里,永远地仰面朝天,想翻个身都不能了。人们只听阴阳先生的。连征求我的一下意见都不。她是我的娘,你们怎么说打发就打发呢?说啥时间起身就起身呢?
按照习俗,最后的一次洗脸应该由长子完成。这让我觉得长子很幸福。人们一再催着,哥却洗得十分仔细,直到众人怒气冲冲,他也没发觉似的。这让我很感动。娘的包头已经松动,哥又仔细地绾好;娘的几根白发露在外面,哥又小心地把它归整到包头里。我知道哥当时的心情。我的泪水从未有过的多,以致最终掉到娘身上。
泪眼中的娘被一股仙气笼罩着,我十分挑剔地让人们将娘的脚再搬搬正,将娘的衣服再扯扯直。我想起我第一次出远门,要到城里去上学,娘就是这样给我扯着衣襟,正着衣领;我想起我相亲的那天,娘也是一边给我扯着衣角,一边让我将头理理,不要让人家嫌弃。现在,我的娘要出平生最远的一次门,我也要让她体体面面地上路,同样不要让人家嫌弃。
好心的庄家们第一次给娘用了“八抬”。花花绿绿的纸火、穿着雪白孝衫的孝子,被几丈长的纱布做成的“纤”连成长长的送葬队伍,十步一小驻,百步一大歇。响器班吹吹打打,纸钱纷纷扬扬。整个气氛显示着隆重和热烈。娘坐在她的船里,被一庄人和四方亲戚邻人以及专门为娘放了半天假的学生送着,从未有过的风光。我和哥走在棺材前面,极力压着速度,尽量让娘走稳些,我知道,娘的腿疼,眼睛看不见,而路上刚下过雨。
坟院不可抵挡地到来。感觉里不是我们走向它,而是它走向我们。
当众人将娘吊下那个比棺材宽不了多少的深坑里去时,我觉得无法忍受,我觉得拖着棺材的不是绳子,而是我的肠子。小时候,不小心丢了大门上的钥匙,娘就是这样用绳子把自己吊进院子去开门。娘啊,如今,你又是去给谁开门?
吊到地坑的棺材被正棺师推进一个和棺材等身的狭小的窑里。
窑里点着“长明灯”。丫环一样,早等着娘到来似的。我的心里升起许多温暖,许多感激,还有一丝嫉妒。
正当阴阳先生打开针盘时,天上挂了两天的云帐像是被谁拨了一把似的豁然开朗,一束水生生的阳光射进墓坑,洒在磨得光滑无比的针盘上和半面棺材上,让墓坑里的一切显得无比富丽堂皇,充盈着一种明媚的神秘气息。阴阳先生说,老太太好积修,这是天照路。
哥和阴阳先生看着针盘给娘正相,如同一个行人在看地图和列车表。
据说这种情况极难遇到,于是人们再次谈到娘的好积修。既像在致悼词,又像在开总结会,一致通过娘入党似的。谈论娘自从进了郭家的门是如何地上敬老下爱小,啥事都做到婆婆的心坎上,如何地挣下一个好名声,如何地一副菩萨心肠,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忘周济揭不开锅的人,就在腿疼得动弹不了时还给村里几个单身媳妇子带孩子,一手抱着自己的孙子一手抱着别人家的孙子。因而卧病时一直吃不下去,临终却想吃啥就吃啥;肚子胀得那么大,临终却瘪了;六月天尸凉得那么好;停丧时间也短,也能进老坟;天上浓云滚滚却没有雷声;雨正好在咽气时停了;天气预报都不灵了;等等。我知道我愿意附和乡亲们的说法。甚至在第二天天上响起雷声时,干脆认同了他们的说法。咽气之前是大雨,埋完之后是雷声,苦命的娘真有这么大的道行?这样说来,活着时的那点疼痛就不算什么了?难道人的一生就是为死做个准备,为写总结准备一个体面的材料?
跟着哥给娘身上苫上一把土,我不知道这把土是太轻还是太重。接着,众人就齐心协力地往墓坑填土,如同给春天埋着一粒种子。
最后,人们用一个馒头似的土包将娘标志出来,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是娘的一个乳房。我一下子扑到这个土腥味的乳房上,将娘曾给予我的乳汁变成泪水。
娘啊,你用你的身子将你的儿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临完儿子却只能还你一把黄土。
娘啊,你用你的乳汁将儿养大成人,到头来儿子却只能还你一把泪水。
娘啊,难道你就这么撒手而去?难道你就没有看见儿的泪水它不罢休,它在拼命追赶你?
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流泪。
娘啊,儿只能用一把泪送你上路。
娘啊,儿只能用一把泪给你做行李。
娘啊,您走好。
泪水就长成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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