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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一座老楼,建在伪满州国时代,从建成起就住着日本人的达官权贵、巨贾富商,还有后来我们国家的各级军政领导人以及铁路方面的退休干部,直到如今,都从来没有住进过平民百姓。
一家人,看似普通,活得安宁,每个人却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企图。
一个高考落榜,不愿务农,只得进城打工的乡下少年,偶然走进了这座楼,和这家人生活在一起,他赤贫、不通世务、骄傲,又极度自卑,生活一片黑暗。这家人给了他温饱甚至工资,他必须得留下来。
傅杰,这个乡下孩子进入了一座布满了想要吞噬对方的毒虫的楼里,却毫不自知。
他变成了一只“蛊”——《赤雅》记,五月五日,聚虫豸之毒者,并置器内 ,自相吞食,最后独存者曰蛊。
他吃掉了一只又一只想吞掉他的“虫子”,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蛊”。
这个故事,就是记叙他变成“蛊”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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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高天流云,原名刘羽权,游走在现代和宋朝两个时段,不受任何思想约束的自由人。曾感受政治、军事的危机,创作《潘多拉界面》、《血罂粟》等现实刑侦犯罪小说,人气直逼海岩;
又曾梦回宋朝,实现华丽转身,呈献《如果这是宋史》的宋朝全景连载,由此掀起宋史阅读热潮,并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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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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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拐进命运
第二章 价值一千块
第三章 国民党少校
第四章 美丽的罗兰我的梦
第五章 噩梦
第六章 美梦
第七章 阴郁教堂 欲望地窖
第八章 罗兰驾到
第九章 有罗兰的夜晚
第十章 魔邪
第十一章 为何而生
第十二章 演出前后
第十三章 两个儿子
第十四章 厌倦
第十五章 罗兰的奶奶
第十六章 福利合同
第十七章 夜色黑金
第十八章 上帝,宽恕我
第十九章 最恐怖的夜晚
第二十章 罗兰的秘密
第二十一章 当年往事
第二十二章 如何是好
第二十三章 白小妍时刻
第二十四 当年往事另一版本
第二十五章 威逼利诱
第二十六 摧折
第二十七章 失职之日
第二十八章 收获之时
第二十九章 后梁东华时代的第一天
第三十章 美丽新世界
第三十一章 人生新感觉
第三十二章 神秘图片
第三十三章 罗兰我爱你
第三十四章 分而制之
第三十五章 白灵你何苦
第三十六章 白小妍你这只猪
第三十七章 罗兰之劫
第三十八章 真实前因
第三十九章 算人者,人恒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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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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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雅》记,五月五日,聚虫豸之毒者,并置器内 ,自相吞食,最后独存者曰蛊。
人间亦如是。
第一章 拐进命运
傅杰在沈阳城里太原街上拐了个弯,一切就都变了。他在中国东三省数得着的繁华里拐了个弯,转过了座写字楼。好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次行进中的普通变向对他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他只是在突然面对的景物前恍惚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一个瞬间看到这些。
太原街,沈阳城里第二大的商业街。只要你在沈阳南站下了火车,出站后面对的就是它。它的繁华里附带着南来北往,可能只是稍事停留的行客旅人们,极度的繁荣里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以及脏、乱、差,是其它城市腹地的商业街们所不能比的。沈阳人喜欢这种感觉,经常拿它说事,比如说不屑于其它地方的繁华――香港有什么牛×的?顶大天每条街都是太原街呗。可是现在傅杰拐了个弯后,发现他面前什么店面都没有,连个地摊或者推车卖水的都没有,就像是回到了农村。
面前的街道变窄了,路面上的沥青斑驳不堪,甚至坑坑洼洼,像是他家乡的那些乡间小路。路边的树长得茂盛,茂盛得粗野,完全没有被人修剪过,在头上三四米高的地方枝杈们就隔着街交织了起来,间隔致密遮天闭日,阳光都隔断在树梢上面,下面只是些比夏天的浓荫更深些的暗郁。目光所及,这里随处都长着杂草,甚至在路中心里都是,稍有破碎的沥青缝里就长短不齐地滋生着,与路边树丛里的一样葳蕤。
在傅杰的身后,他来路的方向,时尚强劲的街舞音乐还能隐约听到,依稀还是繁华人间。而这里,在沈阳盛夏的正午,在这片暗绿色的道路上,只有青草汁液的气息,很热很闷很香,窒息般地存在着,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点点哪怕最轻微的活动都没有。
他站在街口出了会儿神,然后拿出来沈阳地图还有一家住户的门牌地址,转过头核对这里的街名路牌。他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他手里提着酒店专门送外卖的食盒,他必须得限时送到。不然他会被扣工资,甚至丢工作。这比什么都重要,比突然袭来,措不及防的乡愁重要一万倍。
地方没有错,就是这里。傅杰提起食盒往里走,里面的路况更加糟糕。路面越走越窄,道路越来越不平,一路上连一户人家都没有,长短不齐的野草下面是满地的乱砖头碎瓦片,像片抛荒了的野地,或者是多年前着过场大火,把所有的人家都烧毁了,只剩下了当年的断瓦残垣。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出每一步,时时提醒自己小心翼翼。他得走快些,快去快回,酒店后厨房的水案上还有大堆的死鱼烂肉在等他收拾,可是手里却一定要稳,食盒里的饭菜不能颠簸,连里面菜肴摆放的花式都不能错样……这就是他的工作,两个月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干这些。
三百米后傅杰绝望了,这条路到了尽头。一大片的爬山虎密密麻麻地织在几棵粗壮矮胖的旱柳上,像面超级硕大的绿毯子,非常壮观非常漂亮,可是它挡住了傅杰的视线,挡住了傅杰的路,他挣钱吃饭的路!傅杰呆呆地站着,心里百爪挠心,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第一次出来送外卖,竟然没法收场。他连打个电话回酒店报告情况的勇气都没有,要命的是这里也没有个人能让他问问路。
七八分钟之后,他只有掉头往回走,临走前他下意识地贴近了那片爬山虎,不死心地想最后再看看这片爬山虎后面能是什么。却不料他突然间心花怒放,简直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这片绿毯子一样的爬山虎的右边,有个仅能容人侧身而过的树丛缝隙,透过那一点点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座二层小楼的屋檐!
他想都没想就从那里挤了进去,那一定是他要找的那户人家,一定是的。是老天搭救了他,又给了他一条生机活路。
挤过了那片树丛,傅杰眼前豁然开朗,他发现他在这座小楼的后面。楼好旧,楼的式样他没见过,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可是楼面外的水泥墙面都变了颜色,原来会是乳白的?还是灰色的?看不出来,现在是阴暗的。只能是这样说了,要是再准确些就像是被大水浸泡过了好多年,再也晒不干晾不透的发霉受潮,水气己经成了这房子的组成部分。
傅杰顺着外院墙往前走,眼前还是一大片的绿色。热烘烘的青草气息笼罩着他。这外院墙上,还有这座小楼的每一片屋瓦片檐上,都爬满了绿色。他刚才真是好运气,还能在一瞥之间就看到了它的屋檐。他多么庆幸现在是白天。
走到了前大门,大门是实木的,非同一般足有两米高三米宽,连同粗壮的铁门框,牢牢地关着。它们都生了锈,掉了漆,不精美,远远没有傅杰所在酒店里那些时下正流行的仿欧铁艺门栏的精巧雅致,但是它们威严,甚至霸道,或者这才是以前贵族式的气派?
傅杰不理会这些,他仔细地看了这扇大门上的门牌号码,没错,就是这里。他长出了口气,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里边脚步声响,大木门上的小窗子开了,一个老人的面孔出现。“什么事?”这老人的声音平和,探出来的脸面色红润,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头发理得一丝不乱,眼神专注地望着他。傅杰发现这老人的眉毛根根不乱,修长又挺拔,几根雪一样白的银丝混在黑色的眉毛里,一张老人的脸,却显得年青好看。
“您好,我是富瑶酒店送外卖的,是您这里定的菜,是吗?”傅杰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你稍等。”门里面响起了几声很沉重的铁器撞击声,很重的锁具在开启,缓缓的,大门被打开了。
门开得很小,门里的世界出乎他意料的整洁,从外面那个荒芜废乱的地方突然走进这里,让傅杰不适应。他发现这院子因为空旷越显得阔大,地面都铺着老式的青砖,整齐错落斜纹驳放,从进门开始,直铺到小楼前的台阶下。它们平整、光滑,虽然稍稍有些弧度的起伏,但是柔和,仿佛是下面的大地在岁月里悄悄的移动过,不为人知。院子里两口巨大的金鱼缸里水满满的,上面浮着睡莲的叶蔓。此外还有两株己经落了花,正在结果的桃树。桃树有年头了,枝冠硕茂,浓荫覆地,雪白的汉白玉栏杆围着它们,唯一的减色是栏杆的玉色太鲜,显然是新建的。
傅杰随着老人往里走,登堂入室,进了这座老楼。光线骤然间暗了,阴暗的老屋子里冷气森森,傅杰一身的热汗让他机零零打了个冷战。昏暗的灯光里他没有看清楚身边的景物,前面老人的脚步一直在走,他凭着听觉往前跟。等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他己经来到了一间好大的房间的房门前。门敞着,前面的老人停了下来,站在门口向里面说:“首长,饭菜送来了,您请去餐厅吧。”
“嗯。”房间里面有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知道了。”这声音又是不耐烦又是傲慢,傅杰听了难受。他本以为给他开门的老人就是这里的主人了,一个既平和庄重又有风度的人。可是竟然会有一个“首长”在,从声音里就听得出这人的脾气架子大到什么程度。
傅杰看到了这人,房间里直对着房门是一张特大的床,按傅杰来看,上面至少可以睡四个他这样身量的男人。一个人半躺半卧在床上靠着,大热的天儿这人光着膀子,下身倒是穿着长裤,一双脚直翘到床头上,脚上的皮鞋在暗处都闪闪发亮。
这人站了起来,真是又高又壮,几步就跨到了门前,不管门前站着人没有,他停都不停,直接往外走。傅杰和那老人都自觉地往旁边闪,给他让路。这人走过去了,长的什么样傅杰没看到,他只注意到这人赤裸的上身肌肉块块饱满,走动时每一块都互相挤压驱动,只是腾腾地迈了几步,就越过了他们,响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事后傅杰才回想起来,不是他没看清,而是他根本就在回避着那人的目光,那人的脸。对了,他的印象里还有那人腰上的皮带扣也闪闪发光,样式他同样没看清,可是体积肯定非常大,份量很重。
“跟我来。”有修养有形象的老管家带着傅杰穿过走廊,来到餐厅。那人己经坐在了饭桌前,一连声地叫,“快点!快点!我饿坏了。”显得大有胃口,急不可耐。傅杰没等老管家再示意,主动打开食盒,把饭菜一一往桌子上摆。他头也不抬地忙,耳边一直响着那人的嘟囔声:“……他妈的,这么慢,等死人了,还不如直接去饭店,早就吃上了……”说话时含糊不清,他不等饭菜摆齐,早就动了筷子。
都摆完了,傅杰吸了口长气,直起了腰抬起头:“先生,菜都齐了,您还需要什么吗?”他急着往回走,再说也实在烦了这人的举止动静。
“啊……好,好,没什么了……”那人直到这时才正眼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傅杰,他边说没什么了边向傅杰往外挥手,好像是声情并茂地告诉傅杰可以滚出去了。可是突然间他嚅动不停的嘴瞬间停顿,一嘴的食物把他的脸胀得滚圆,他的身子直挺挺的,挥动的手停在半空,最出格的是他的眼睛,好像一肚子突然产生的话要从那里迸射出来,瞪得比他的脸还要圆还要大,好去代替他的嘴巴。
“你,你怎么了?”说实话傅杰没有害怕,就算真的是个胆小鬼,突然看到了这种模样和变化也只会觉得滑稽好笑,为什么要怕?可是他身旁的老管家突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首长,你怎么了?!”那声音那表情紧张又激动,如临大敌。
吃饭的人张口结舌,完全僵硬,他直瞪瞪地指着傅杰,看着傅杰,仿佛傅杰是个刚刚现出原形的妖魔鬼怪,而且只有他才看得见认得清。
“快帮我!”老管家当机立断,他不管其它,用力去搬开首长的嘴,往外挖那些满嘴的外卖。这时候首长好像回过些神来了,他在僵硬中保持的立体动作松动了,尤其是嘴,不用老管家用力撬就开始咳嗽往外喷东西,一下子弄得满桌子上全都狼藉一片,再不能吃更不能看。可不妙的是这人突然间全身抽搐,不可控制一样从椅子上倒了下去,可怜老管家无论如何也托不住他,只好把他就势轻轻地放倒。
“你照顾他一下,别让他咬到舌头。我去拿药。”这位老管家就是在这样的慌急中都没有乱了方寸,不等傅杰回答,他跑出了餐厅。
傅杰只好蹲到了那人的身边,他管不了这人不停抽搐的身子,只能用手把他的嘴上下掰开,不让他咬到舌头,那样子就像给一头不停挣扎的大牲口打针吃药,得掰嘴摁脖子。这时他们挨得紧紧的了,两张脸不过才相距十几厘米,傅杰突然间发现他面对着的竟然是个比老管家年岁还要大的老头儿!
这真让他大吃一惊,简直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他到了那间有着超级大床的房间见到了这个人后,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感觉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是个最多只有中年岁数的男人。这身肌肉,这种胃口,还有这种骂骂咧咧精力过剩的语气神态,怎么会是个年近七八十的老年人?
可这千真万确是个老人,仔细看要比修边幅有教养的老管家还要老些。
老管家冲了进来,药己经在他的手心里,他绕过傅杰的手,把药往老首长的嘴里塞。这药是地道的急救药,不到一分钟,老首长的呼吸平顺了,身子也瘫软了。傅杰松开了手,站了起来。“老大爷,您把账结了好吗?”他心里没劲透了,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儿,一点都没有救完人之后的成就感,更别谈什么助人最乐之类的扯淡话。
“行,你等等。”老管家接过账单,掏钱付账。“小伙子,这菜也没法吃了,你这就连盘子都收回去吧,不用再来取。刚才真是麻烦你了。”
他还在盯着他的主人,像是还不放心。傅杰把菜再一样一样地往食盒里收,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出了门,得在什么地方把这些菜都倒了。不错,他是收回了外卖钱,但把菜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不定酒店里会怎么说他。这就是他第一次单独出来送外卖,真是衰透了。
就在这时,地上的老首长慢慢地爬了起来,他自己扶墙往里站,居然真的站稳了。老管家就在他旁边,一把手都没敢伸出去扶。“小伙子,你……你等等。”他叫傅杰。
傅杰都快走到门边了,无可奈何又转回头,等着这老头儿挑毛病找后账。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把刚到手的外卖钱再交回去。
“你坐。”出人意料,这位老首长指了指另一张椅子,要傅杰坐下说话。傅杰摸不着头脑,他提着食盒没放手,也没坐,“您有什么事吗?”他加了小心地问。
老首长明显地坚持不住了,他先坐了下去。在椅子上一直盯着傅杰看,足足看了有七八分钟,傅杰都不知所措了,他才突然说:“晚饭你再给我送一次外卖,饭菜跟刚才一样。”他停了一下:“还要你送。”
傅杰一肚子狐疑回到了富瑶酒店,他把食盒餐具还有账单饭钱都上交后,兜里还剩了一百块钱。这是老管家送他出门前给他的小费。说是首长特地关照的,一百块钱分成两张五十的,要他上交五十,自己留下一半。傅杰真的很感谢这两个老人为他这么着想,五十块钱在富瑶酒店里能够一顿最低消费的饭,可对他,是一个整月都盼不到的零用钱,简直让他喜出望外。
他全都留下了,提都没提,领班也没问。他带回来了下一次外卖的定单,足以让领班很意外,很满意了。
第二章 价值一千块
当天晚上五点半,傅杰又按响了这家人的门铃,再一次提着食盒走进大门。老首长坐在餐厅里等着他,小楼里寂静无声,老管家肃立在餐桌前,和老首长一起看着傅杰一样一样地布置,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饭菜上完。傅杰像中午一样退后了一步,问:“菜都齐了,您还需要什么吗?”
老首长看看他,又看看满桌子的菜,点了点另一张椅子:“坐。”
傅杰迟疑,他不想坐,可中午受了人家的小费,又不想过分的拒绝。正犹豫,他身后的老管家轻轻推了他一下:“首长让你坐,你就坐吧。”傅杰顺势坐了进去。
“厚诚,再拿一副碗筷来。”老首长说。他等着另一副碗筷摆在了傅杰的面前,自己才拿起来筷子:“来,你也没吃呢吧?一起吃。”
“不……我,我吃过了。”傅杰变得局促不安,说老实话,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更何况是面对一个才见过两面,根本就不认识的首长的面。这让他怎么也拿不起筷子,伸不出手。
“别客气,中午你帮了我的大忙。”老首长很诚肯地望着他说,“没有你,厚诚一个人忙活不了我,说不定我现在得躺在医院里了。来,动筷子,想吃什么自己挟。”这些话里没有一点傅杰最初在卧室那儿听到的烦躁感觉傲慢语气。傅杰想了想,拿起了筷子。一来他真的饿了,他的晚饭得在七点钟左右才能吃到。通常都只是酒店早晨卖剩下的米饭馒头类的东西,配点客人吃剩没打包的残菜,哪吃过这样的东西?二来他记得临进城之前本家的一个叔叔说过,在外面有时要敢说话,上了桌子要敢吃饭,不然会让人看不起。几口饭下肚之后他吃得很大口。
“小伙子,你叫什么?”老首长问
“傅杰。”这次傅杰回答了。
“你不是沈阳本地的吧?哪儿的人?”
“康平的,乡下。”傅杰照实了说,康平县是辽宁省有名的长期贫困地方,尤其是那里的乡下,老一辈的人提起来没有不摇头的。
“康平……”老首长像在想着了什么,“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妈,”傅杰又有点烦了,他真的不愿意提他的家。他不知道自己是极度的自尊的那种人,还是极度的虚荣的那种人。反正他就是不愿意跟人提他的家。他家在他出生前就是康平那片儿的贫困户,他长大了也没能改变,让他羞愧、懊恼、痛恨!
“哦……就有老娘啊。”偏偏对面的这位老首长不识趣,还重复了一次,而且再问:“你爷爷奶奶呢?他们还在吗?年纪和我差不多吧?”
傅杰摇头:“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没见过。
“不知道?”老首长皱起了眉,话里带出了些不快。傅杰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大恭敬,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对方又是谁。他想起来了在中午,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位老首长了,那种傲慢烦躁的声音,粗鲁强硬的举止。他突然间胆怯,觉得这人会突然间发作,把他赶下桌,甚至直接轰出门去。
可是还好,老首长叹了口气,转过了头,向厨房外面喊:“喂,厚诚,你干什么呢?快来吃啊,菜快凉了。”外面老管家答应了一声,声音并不太远,可也不在门边。老管家走了进来,也入座吃饭。傅杰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事后他才知道,老管家李厚诚极有规矩,特别懂得守自己的本分。老首长无论是和谁在谈话时,他都要离开。在他听不着谈话内容,但老首长叫一声他还能随叫随到的地方等着。
三个人开始默默吃饭,之后谁也没再说话。傅杰吃了很多,他的嘴一刻也没停,可饭菜什么味道他吃完了却没印象。只是记得这间大厨房里隐隐约约地飘散种淡淡的霉味,有些呛人似的让他不安宁,而且灯光好像也太亮了些,照得他还像是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汗流浃背,最后他是偷偷地瞟着慢慢咀嚼,好像满腹心事的老首长,好容易盼着他放下了筷子。他放下了筷子,老管家和傅杰都不约而同地不再吃了。
“傅杰,别忙着收拾,陪我出去走走。”老首长站了起来。
傅杰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对方叫的是谁。两个月以来,几乎从来没人叫过他的名字。酒店里不是叫他小傅,就是简单地冲他喊声“喂!”,从没人叫他姓名的全称。
傅杰跟在老首长的身后走出房门,到了院子里。这时正是太阳落山,晚风初起的时候。盛夏里的沈阳城就这会儿是好时候了。两个人站在台阶上迎着凉风,都长出口气。
“傅杰,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在酒店里干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
“我看你干的时间就不长,以前都做什么?”
“……”
“一直在念书,是不是?我算算,现在快九月末了,你干了有两个月,七月份开始干的?考大学没考上?”老首长在前面悠闲地散步,边走边说。傅杰在他背后猛地抬起了头,这老头儿精明,都猜着了。可他别以为给傅杰吃一顿饱饭就能随便地说三道四!这些事是傅杰心里现在还流着血的伤疤,别说别人碰,他自己想一想都受不了!
没想到前面的老头儿猛然回头,正迎上傅杰怒不可遏的表情。傅杰措不及防,想躲开又来不及,想瞪着对方又没有勇气,他尴尬,他发窘,最后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到底还是个不到20岁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可笑透了。
老首长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变幻,忍不住笑了:“小郎中,走,咱们去后院。那才像块地儿。”
“不,首长,我得回去了,酒店里我还有活儿。”傅杰站住了,不管是强烈的自尊,还是强烈的虚荣,他都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再和这个人谈话。
“你很忙?还有活儿?不,”老首长回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肯定是收工了,不然你哪来的时间陪我吃饭?我们散步都散了好一会儿了。好了,小郎中,我后院里还有些活儿得请教你呢。”他邀请傅杰一起走,礼数竟然非常周到。傅杰没法拒绝,和他一起沿着小楼的墙根儿来到了后院。
后院让傅杰想起了中午经过的那条荒废的老街,这里蒿草丛生,最高的竟然接近一人多高,傅杰向小楼底层的窗户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蒿草足以挡住窗户里的视线。这时是盛夏,不要说难得的清风吹不进去,就连草丛里的蚊虫都会成群成窝地往窗户里拥。可是那些窗户都严丝合逢地关着,很显然没有住人,他的担心也都是多余。
傅杰跟着老首长钻进了蒿草丛里,他把卷着的长袖放了下来,盖住胳膊,前面那老头儿却不在乎,下身还是长裤,上身是件土黄色的小背心,黄昏的草丛里蚊虫轰地一声被惊起一大片,他连用手赶一下都不赶。至少走进去快二十步,他停下了:“怎么样?我这块园子怎么样?”他问得很有兴致。
这倒真是块菜园子,大小不过二分地,里面杂七杂八种了好多种的菜,高的是玉米,还有两架支起来的豆角,矮的种类更多,毛豆茄子生菜,傅杰仔细看了看,还有几棵胡罗卜,把二分小地弄得满满的,没分出来垄趟,就那么乱蓬蓬地挤在一起栽上了。
“还行,草太多了。”傅杰只能这么说。
“是啊,我也是庄稼院出身,可早就都忘了。厚诚给我买了种子,我就种,浇水,也给上肥,可长得操蛋。”说着他想进去,抬了抬脚又收了回来。没有垄没有趟,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可见他当初种的时候是多么的外行。
傅杰弯下腰,手伏进园子里,伸到一米多远的地方拔了棵生菜,“能吃了。”递给老头儿,然后一脚踩进了园子里,落在那棵生菜原来的地方,就近拔出棵胡罗卜,扔出去。这样几次他就在小园子转了半个圈子,老头儿的手里小有收成,他也把能够着的野草都拔掉了。傅杰的身子又瘦又高,长长的腿脚长长的胳膊几乎能把他周围直径两米多的地方都照顾到。
“得浇水了,今天天太热。”傅杰原路出来,闷声地说。
“是啊,今天我难受,忘浇了。明天再浇没事吧?”
“水在哪儿,我给你弄。”
十分钟之后,傅杰拿着根特别长的胶皮管子,套在了水龙头上,开始给园子浇水。他这才知道,刚才他看到的蒿草堵窗的房间竟然就是这位老首长的那间大卧室,水龙头就在他窗根底下。他边给园子浇水,心里边奇怪,那么好的卧室安个水龙头干什么?这么热的天难道就真的不开窗子?这个老头儿真让人莫明其妙。他转脸看看,老头儿正看着他,他马上闪回了目光。不知道对方是在看他浇水,还是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似乎从刚才的饭桌上,这人的目光就一直没放过他。
默默地浇完了水,傅杰收拾起胶皮管子,重新放回到老首长的窗户外面。这时天晚了,傅杰隔着人高的蒿草对老首长说:“首长,我得回去了。”
蒿草的对面好像老首长点了点头:“嗯。”傅杰等了等他,老首长没动,也没再言语。他开始自己往回走。“等等。”傅杰快要走到楼拐角了,又被叫住。
“回来。”傅杰只好走了回去,又钻进了蒿草丛里,站到了老首长的身边。
“你在那家酒店挣多少钱?”老首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他。
“什么?”傅杰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想过对方要问他这个。暮色中老首长把头转向了他这边,脸色有些看不清,但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好一会儿傅杰才说:“三百多,不到四百。”他不愿意说的,可还是说了。刚才默默地给菜园子浇水,让他有点喜欢上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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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声音似乎还不止一个,交织繁杂地说着什么话,在暮色里时高时低的,一路响进了小楼里。楼里响起了很重很急的脚步声,越过了一楼,直接走向了二楼,女人们欢快急躁的脚步,最后是二楼上的一扇门响了,声音们低沉消失了。傅杰忍不住向楼上望去,发现二楼的一扇窗户里透出了灯光,那应该是隔着层很轻很薄的窗帘,灯光被窗帘过虑得柔和轻盈,变成了种很飘的软红色。
傅杰的头还在仰着,老首长突然说话了:“你来我这里干吧,酒店里给你多少钱,我都给你加倍。我住哪儿你就住哪儿,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帮我伺弄这个园子。我要是再有个什么缓急的,你也像中午那样搭把手。怎么样?”
当天晚上,傅杰回酒店拿了他简单的小包裹,结算了工钱,来到了老首长的家。这时他知道了老首长叫梁东华,是退伍的军官,铁道部门的老干部,退休好多年了。
这天晚上他先在梁东华的床边打了个地铺,这座小楼的所有房间都铺着高档的细条红木地板,盛夏的日子躺在地板上,再铺上一层竹凉席,傅杰觉得太享受了。尤其是地板的面积,他在这一夜里忍不住不停地翻来覆去,不是换了生地方睡不着觉,而是在酒店的小床上挤惯了热怕了之后,不由自主地要“放纵”一下。
他要黑暗中紧紧地握着短裤里兜贴身藏着的一叠硬邦邦的纸片,那是梁东华预先支付给他的一个月的工资,整整的1000块钱,那比答应过他的加倍的工资还要多。梁东华递给他的时候,还问他是不是满意。傅杰当时慌了,他不知道梁东华这么问是不是反话,是不是在试探他是否贪心。但是梁东华的态度非常的诚肯,一再地要他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傅杰还能说什么?他只懂得呆愣愣地点头,告诉老首长这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他不值这么多的工钱的……好一会儿回过劲来后,他才又问,除了照顾梁东华的起居还有小菜园子外,还有些什么活儿?梁东华一概都摇头,说他这儿哪有那么多的活儿要干?屋子里摆弄好了就千年不变,其余的不过一日三餐;外面的院子,前院扫干净了就行,那是个门面,不得不装个样子,后院就要自由自在,随它们去长,不管是蒿草还是菜园子,都别太强求,反正也不是拿出去卖……
傅杰躺在黑暗里怎么也睡不着,想着怎么才能为梁家多做些事,好对得起每月这1000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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